少女疲憊地伏倒在石壁邊,抬起髒亂的臉,看向身側不遠的那顆頭顱。
鮮血漸漸凝固,昔日帝王的臉上維持著最後一刻的神情,那應是一個守護者對承諾堅定如磐的信守,卻是如此孤獨而安詳。
「弗羅,你成長了。」
「所以契約之力,會一直留給你。」
少女怔然,霍諾的聲音仿佛透過逝去的時空,真實地穿梭于耳際。
體內驟然有什麼在劇烈燃燒,疼痛欲裂,一瞬間凜冽的氣流掀起地面塵屑,在四野鋪展成灼目的白焰。
火焰自顫動的大地上焚燒而過,匯聚成一朵巨大盛開的蘭,徐徐裂萼展開。
南域之最高象征者蘭徽赫然顯現,漫天冰火交融,席卷的火焰一直延伸至少女手中的刀鋒上,正是那把人刀同名的弗羅。
火光中,一身黑色的錦袍緩緩走出,紫瞳被曾經的鮮紅覆蓋,詭異似溢出血來。少年走向她,亦如那場初次的相識,昏黃的天光與落雪蔓延于身後,一直伸向無盡的遠方。
從未錯過,卻在一次次漫長的跋涉里選擇了不同方向,終是注定站在不同的立場。
然而締下契約的那一刻,彼此是否就已意識到這場注定的收場呢。
「帝王蘭血的力量。弗羅,你總算讓我見識到了。」少年依舊桀驁一笑。「可你無法贏我。」
她望著少年,眼中是無可否認的神色,卻一瞬間平靜出奇。「雲川,贏了你又怎樣。」
只見少女雙手轉過刀鋒,柄心的白蘭烈烈焚燒。
「不過,讓我做一次你的對手吧。」
火勢忽如巨獸般騰聲咆哮,洶涌地展開雙翼,刀影閃動著,凌厲擊向對方。
伴隨一聲血肉的破裂聲,那一刀止去了去勢,如凝固般不敢再上前。火焰跳躍,映照出少年俊逸邪氣的側臉,額角微沁出汗珠。他看著少女,卻是神色輕蔑。
「為何不刺要害,你就這麼一點能耐。」他定站在原地,任憑那一刀直刺肋邊,一動不動。「或許真是愛上我了呢——在利用的時候。」
少女驀地驚震,僵滯于手的刀柄幾欲月兌落,她恍然抬頭。
只是遲疑間,冰冷的刀鋒傳來一陣奇異的震動,閃電般劃過身體,刺痛令全身麻痹了知覺,她看到少年的左手不知何時已拂上刀鋒,手中仿佛雷電滾動,于指間溢出蔓延的鮮血。
——化磁之術!他竟強力沖破了霍諾的封印,重新自如地起用了這術。
他,已經成長到連南域帝王之力都無法阻攔的地步了麼。
化磁的閃電通過刀鋒傳遞而來,使雙手漸失去感知,她強自握刀抽離,卻不能挪動刀鋒半寸。
「棄刀吧!弗羅。」少年冷聲,「這是你欺騙我,羞辱于我的代價。」
代價。
兩個字如沉重銳利的尖石,冷漠地劃開胸腔中律動的血肉。
少女平靜看著他許久,悲笑。「是啊,你是那麼一個好騙的人,若沒有你,我早已經結束了,然而——」她緩緩而艱難挺直脊背,神色毅然。
「南域契約者,不會再隨意丟下手中刀刃,我弗羅所有欠你騙你的,希望下一世能還。修耀……魔!」
麻痹的雙手瞬時發力,少女不退反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動了刀刃。
「你——」鋒尖直刺入肋下肺葉,雲川口吐鮮血,眼神變得森然,他赤手抵握住企圖深入的長刀,喘息著看向少女。
他看著她,笑聲嘶啞而倉皇,鮮紅的雙瞳卻一分分冰冷下去。
「哈,終于,終于是……可是弗羅,我是魔,你怎可輕易地殺掉我。」少年漠然道。「況且你,又到底是什麼呢。」
冰雪如飛矢般呼嘯著傾臨,還未及落地,就在血紅的火焰中灼成了虛浮的霧氣,消失不見。大地上那朵巨大聖潔的白蘭發生了奇劇變化,正以地面死尸的血匯聚起相聯的花睫,深紅如黑的火焰焚向高空。
而力量的源頭,連接向少女弗羅手中的刀焰。
少女不可置信地望著腥紅的烈焰,身體觸電般晃動了一下。她伸出手用力抵住忽然劇痛的前額,卻不料想握刀的手已無力再提起。
恍然間,她眉間血封的刻痕驟然閃現出紅光,如無形的震懾將身體中的暗涌鎮壓下去,疼痛也漸緩平靜。
「若不是血封,地面那些殘喘的人——恐怕要被你吸干了吧。」雲川淡笑一聲,繼續道,「你身上到底流著怎樣的血,每次都抑制不住地渴望爆發,說到底,真正的同類,不是你我麼。」
少女的雙唇驚顫了一下,眼幕回避般低垂下去。「不,我沒有要殺他們。」
他冷笑。
「真是天真。弗羅,要誅殺我修耀,對手應是同樣弒血的魔。原來噬血如你,卻並未做好殺人的覺悟,有趣。」
少年的話語犀利冷醒,閃動著如針的鋒芒,讓對方的神色黯淡下去。
地面的靈蛇盤踞而行,嘶吐著長舌緩緩靠近,瞄準了任何一個可能的間隙。
雲川微微眯起眼楮,肩臂間繃緊于一瞬,赤手反握刀鋒,將刀從體內血肉之中緩緩抽出。
——她已經敗了。不懂的殺戮規則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談守護。
然退刀一刻,手中重新傳來一股拒絕的阻力,遲遲頑抗著。少年的眼中陡然震驚——化磁之下,她,還保留有反抗的余力?
刀刃一偏,相持間再一次刺入了血肉,胸膛猛然一陣抽搐的疼痛。
「住手!」他厲叱一聲,本能抓握緊了刀鋒,鮮血自割裂的手心中蔓延而出。
她要殺他,如此絕決而拼命,只因要守護這片面臨幻滅的空殼?只因……他是一只所謂出世的妖魔。
「為何……要抹殺霍諾……為何要毀掉南域……為何啊……」
刀刃一寸寸逼入,伴隨著她一遍遍反復的質問,每深入一寸,少年眼中的光亮便消逝一分。赤紅的長發被風吹散開,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英俊、蒼白,冰冷再無溫度。
手心的雷電猛然變幻滾動,只是一瞬,對方不支地吐出一口鮮血,卻依舊牢牢縛住手中利刃。
「就憑這樣,先死的人不過是你……」相持下他嘶啞笑道,默然發力推出刀鋒。
少女抬起眼楮,這一刻,她寧靜的面容上劃過一顆滾燙的液體,眼角掛起慘淡笑意。
「不,這樣足夠了。」她說。
她終將最後的謎底道出,因為了解,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即便身體釘在了刀刃中,也不會退縮半步。
明麗的光焰霎時充斥四周,灼目刺痛,烈烈火焰形成一道絕對防御的火壁,將突襲的靈蛇化為灰燼。
「雲川,你說得對吧,我不過亦是一只被囚禁的魔。」她緩抽出筆直的刀刃,看著他輕聲道。
「那,一起消逝吧。」
蘭園回蕩出一聲巨響,頭頂的山麓隨著腳下的顫動應聲崩塌,瞬間傾瀉而下。
他臉上是驚愕的神情,一瞬無法再挪動半步——她,根本未打算求生麼,而是一直拖延,等待將彼此埋葬的時機。
「住手!」年輕的皇子終憤怒地驚喝道,而一切為時已晚。
少女孑然而立,灰白的裘衣閃現出從未有過的明麗色澤,她雙握刀柄,最後使盡全省一搏,將喋血之刃拋向了夜空。
「霍諾王永生!」
隨著一聲毅然的清叱,刀鋒筆直墜落,嵌入黑色的大地上,如心脈般發出一聲共鳴的搏動。有什麼,在悄然注入這片偌大的領域。
大地漸停止顫動,昏黃的天光將黎明定格在最初的地方,靜靜守望著地面命運的載浮載沉,唯有漫天飛雪,從天邊狹長的裂口中盈盈而落,如同一個幻象。
而在這個偌大領域的冰山一角,正發生著前所未有的崩塌,山巒橫腰斷裂,洶涌如濤般浩然滾向腳下,所到之處,泥石流般吞沒一切。
隨著山巒崩塌的,是胸臆間某個碎裂的聲音。這一刻,沒有人知道這個曠世之域,究竟埋葬了什麼。
雲川,若沒有在那樣的場合相遇。我,也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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