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一晃而過,燕都的上空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在詭秘的平靜之下似在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夜色下的交鋒已讓四大門閥顯露出力竭之態,宇文門閥自血月之後便陷入詭異的沉靜之中,宇文無道閉門不出,曾經囂張跋扈的大門子弟,就連行走在街上也不見以前的傲然氣概。
燕漣于暗涌之中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卸去了四大門閥的臂膀。從雁蕩山歸來的第三日,渤海王就如約的率領大軍離開了帝都。這一舉動無疑將四大門閥最後的稻草也給掐斷,朝堂在上,赫然已只有一人的聲音在作響。
但這陣平順究竟是真是假,卻是無人知曉……
燕漣站在听風軒外,遙遙看著軟榻之上女子略顯蒼白的睡顏,深邃的藍眸中浮現出一抹憂色。
紙畢竟保不住火,明兒再次失蹤的消息在宇文老太爺被殺的當夜傳入了楚玥的而中。這個在千軍萬馬之前都不曾顯露出一絲怯意的女子卻在听聞此消息之後,一病不起!
燕漣從雁蕩山連夜趕回之時所見的便是女子蒼白如紙的昏厥在床上,她的身體冷如寒冰,明明身上蓋著厚重的棉被,面上竟凝起了冰屑。
「她身上的寒毒本就嚴重,我之前曾施針替她壓制下來。上次攬月樓之事她雖並未受重傷,但血氣卻虧損甚多。」無極沉聲說道,「縱使寶劍經年使用也必定會有折斷的一天,她的身體就像那把劍一樣,積勞成疾,又整日憂心楚明之事,怎會有何好轉。大喜大悲,又恰逢她寒癥發作之日……如她這般不將自己身體當一回事,就是鬼谷子那老頭復生也救不了她!」
燕漣眼波微動,緩步走進屋內,見楚玥睡顏間眉頭依舊緊皺眉成川字。他緩步上前,不過十幾日,楚玥本就單薄的身體更加消瘦了一圈。高高凸起的蝴蝶骨好似要掙月兌皮肉的束縛,展翅于飛一般。
燕漣眉頭緊皺,褪下外袍披在楚玥身上,動作輕柔無比,似唯恐驚醒了她一般。手指從女子清冷的面頰上拂過,燕漣眼中閃過一抹復雜之色,轉身朝外走去。
就在他走後沒有多久,軟榻之上,楚玥幽幽睜開雙目,長睫如蝴蝶般輕輕顫,覆蓋在身上的外袍還帶著男子溫熱的體溫順著她的肌膚一點點入侵,久久不散……
……
藥廬之內,無極面色凝重,看著爐鼎中化作灰燼的余灰,黑眸內一片深沉。他轉過身去看著站在門檻外的燕漣,搖頭說道︰「還是失敗了……」
燕漣皺眉,冷然問道︰「除此之外難道再無別的辦法?」
無極點頭,眉宇間浮動著躁意,「若要暫時抑制住小月兒體內的寒毒非千年雪蓮不可,絕谷內雖有一朵,但要再等十年才足夠年份……」
「難道就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替代?」燕漣藍眸緊眯。
無極略微思慮,踟躕了一下,開口說道︰「有一物倒是可以代替?」
「是何物?」
「靈狐血。」無極說道,黑眸里閃爍著不確定之色,「我也是听鬼谷子那老頭喝醉的時候提起過,世間到底有沒有靈狐我也不知道,那老頭酒後素來喜歡說些胡話!」
「在何處可以找到靈狐?」燕漣沉默了片刻,復而問道。楚玥的身體表面上看起來無事,但若在下一次寒毒發作之前不找到抑制之物的話縱有無極在一旁,恐也有性命之憂。
「雁蕩山!」
「我去!」燕漣毫不猶豫,轉身朝外走去。
「燕漣!」無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燕漣腳步微頓,微微側身,神色漠然。
「你可明白你此刻所作所為意味著什麼?!」無極聲音微冷,目光銳利帶著一絲探究。
燕漣俊美的容顏之上,恆定無波,深邃的藍眸凝視著無極,聲音深沉而緩慢,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堅定,「本王自然知道!」
風過,男子衣袂浮動消失在竹海之中。無極久久看著燕漣消失之地,一聲輕嘆從唇間輕溢而出。
靈狐之說太過虛無縹緲,縱使真的存在又豈是那麼好找到的。更何況,帝都現如今表面雖風平浪靜,四大門閥龜縮隱忍,但背地里必定有何陰謀在勾勒。光是朝堂之事已廢去燕漣諸多精力,甚至連阿甘也忙在其外。
燕漣的身份雖未暴露,但攬月閣一事終究還是有太多馬腳沒能清理干淨,四大門閥那些老東西若是順藤模瓜勢必可以從中得到些什麼,燕漣此去,是將自己暴露在危機之中。
無極轉過身,待見到身後那抹不知何時立在此地的身影之時,豁然呆住。
「小月兒……」
……
雁蕩山地處燕都以東,山勢高聳險峻,延綿不斷,其上巨石或擎天而起或猶如刀削,艱難于行。山麓之間,除了冰冷的石鋒之外依稀可見些許綠苔,在山岳頂峰,皚皚白雪沉重而肅穆的靜掛在其上,似于天際的霧靄接連在了一起。
一抹幽藍的身影似雪白世界中的一抹狐火,在呼嘯而過的風雪之中時而顯露時而隱于其中。
男子身形修長,頭上戴著大大的氈帽行走在風雪之中,于厚重的雪里留下道道痕跡,白雪皚皚,似看不到盡頭,視線之內除了瑩白還是瑩白,眺望著遠方盡頭,恍惚之間竟分不清天穹和山岳的間隔,如融為一體了那般。
燕漣埋下頭,腳下步伐不停,他面色清冷,藍眸深邃猶如凝墨一般密而不散。冰冷的風雪撲面而來,期間夾渣著不少細碎的冰渣,擊打在人面上留下道道紅痕,燕漣似沒有知覺一般,藏在氈帽之下的耳朵微微顫動,不願放過風雪聲下一絲一毫的動靜。
簌簌的聲響在雪地之中並不明顯,卻並未逃過燕漣的雙耳。
倏——
森冷的刀光從他手間激射而出,狠狠插在距離他身後五米外的冰岩之上。他目光冷厲,一抹殺意在風雪之中拂動而出。冰岩之後,一個人影悄然走出,迎面而過的風雪吹開來人如墨般的長發,看清來人的相貌之後,燕漣眼中的殺意頓時消弭。
「你怎麼會在這里?!」
女子面色微顯蒼白,白色的狐裘似和雪的顏色融為了一體。她下巴尖細,身子看著有些孱弱,但一雙黑眸卻晶亮璀璨。
「我為什麼不能來?」楚玥漠然問道。
燕漣眸中豁然生出一抹怒色,這個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麼的狀況,本就身中寒毒,竟然還跑到這冰天雪地之中來!
「你給本王滾回去!」燕漣怒聲喝斥道,長久以來的冷靜自持在面對楚玥之時盡數華為虛無。
「我憑什麼听你的!」楚玥一口回絕,扭頭說道,黑眸微微閃爍。
燕漣藍眸銳利的盯著楚玥,大步朝她走去,一把抓住女子不盈一握的手腕,聲音冷厲無比︰「你若真的想死,本王現在就可以直接扭斷你的脖子!」
男子的聲音比山頂呼嘯而過的風雪還要來的冰冷,那雙藍眸之中似乎真有殺意在涌動。
楚玥的面容平靜如死水,黑眸深沉的看著燕漣,被他緊緊拽著的手腕好似要折斷了一般。她心里倏然生出一股悸動,無意中在藥廬無極和他的對話,楚玥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什麼,竟然跟隨著燕漣一路走到了雁蕩山頂。
腦海里似有兩個自己在不斷爭斗著,猶如神經分裂一般讓她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自己真實的想法,話到了嘴邊便變了意味。對上燕漣怒意浮動的雙眸,她的心竟有一瞬間停頓,好似被一記重錘狠狠的錘在了心口一般。
楚玥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倏然,她只覺得身子一種,一陣天旋地轉她便被燕漣撲倒在了雪地之上。
心里豁然生出一陣羞惱,怒火在心里升騰了不過一秒,她猛然便發現有所不對,雪地之上一抹殷紅煞是刺眼,楚玥手心一片濡濕,她心里倏然生出一陣不詳,仿佛應召她的預感一般,滿天的箭雨如飛蝗一般對著他倆激射而來。
「燕漣!」楚玥驚聲叫道,抱著燕漣在雪地上一滾,快速的在一塊巨大的冰岩之下躲避了起來。箭雨激射的聲音幾乎蓋過了風雪之聲,在山巒頂端顯得尤未刺耳。
楚玥謹慎的躲避在冰岩之後,面龐不過剛剛撤出一點準備查探一下情況,一只冷箭便如導彈一般從她的面上劃過,擦皮而過,鮮血頓時溢出。
「藏好!」楚玥只覺得身子猛的一緊,整個人被拉入了一個滾燙的胸懷,鼻間有血味的腥氣在浮動,讓她分不清到底是那具身軀的溫度還是血液的灼人。
激射的箭雨漸漸安靜了下來,楚玥從燕漣懷中抬頭,感受著雪地間傳來的微微顫動,面色不由凝重。她目光轉向燕漣,卻見他神色平靜無比,好似一點也不擔心一般。
「等會兒你不要出去!」燕漣淡漠的說道,面色有些蒼白。
楚玥眉頭一皺,低聲喝斥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們的目標是我,你扛著這副身體,沖出去反倒會拖累本王!」燕漣面容冷漠,說的話絕情無比。但楚玥的心卻猛地一震,百味摻雜。
正是這時,一道冷厲的聲音豁然在風雪間響起。
「燕漣,你若自己出來本殿下便給你一個痛快!」
是燕霸的聲音,楚玥神色一凝,听著響動燕霸所帶之人絕對不少!
「大哥果真有閑情逸致,帶著如此多的人馬跟在四弟身後是為何意?」燕漣清冷的聲音在冰岩後響起,顯得從容不迫,但楚玥卻已看見他額間的冷汗,不理會燕漣頻頻對自己示意的眼神,楚玥狠狠瞪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絕不會讓他一個人出去冒險。
「四弟,哼!本殿下倒不知我何時有你這樣一個英明神武的弟弟!」燕霸的聲音里滿是殺意,楚玥心間一凜,听到了弓弦拉動的聲音。
風雪中,蘊含懾人怵寒。
燕漣深深凝視著楚玥,藍眸中似有千般洪流在交錯涌動,楚玥心口一震,燕漣的神色讓她涌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燕漣,不……」
話還未出口,便被深深堵住。
唇間彌漫著血的腥味,男子的吻極為溫柔,纏綿之中似交織著濃烈如火的愛恨,他的唇淡淡摩挲著楚玥的唇瓣,似要將著柔軟深深鐫刻如心里,平靜之下傾覆著如臨天荒般的熾烈之情。
腦海在一瞬間空白,倏然,鋪面而來的冷風讓楚玥回過神來。一道巨力猛的將她推開,在她落地的剎那她似看到了男子唇畔彌漫著的溫暖笑意。
如有繁花盛開,冰雪消融。
時間在這一刻似被靜止而住,腦海中滑過無數個繽紛念頭,最後只凝聚一股信念︰他不可以死!
瞳孔內白雪一點點放大,電光火石之間楚玥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力氣將燕漣已起的身子猛的壓至身下,她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支弓弩,朝著右側上空形同漏斗的冰山連續激射而去。
女子的動作顯得突兀而奇怪,不止被她壓在身下的燕漣,就連守在其外守株待兔的燕霸也搞不明白楚玥究竟想做什麼。
倏然,女子的動作止住,燕漣看著頭頂女子唇角漸起的弧度,一絲細微的 嚓聲響在風雪呼嘯之聲中顯得很是渺茫,他眸子猛的一縮。
就見楚玥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女子的聲音在雪崩轟鳴而過的巨大聲響中,徐徐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