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了並且就停住了,幽幽的望著她,她也就幽幽的望著他,漸漸的瞪大了眼楮,直到這種深情的兩兩相望叫她的眼楮都酸了,方九朔撲哧笑出聲,搖搖頭道,「並且他一定希望你遇見一位睿智的好夫婿,至少不能比我這個管了十來個城的腦袋瓜子差……」
他說完了了這話,等著她的反駁,卻發現她默默的小聲的叫他的名字,他低頭時候,才發現這個小傻子居然睡著了。
窗外的蒸蒸雲霞的桃花林,緋色波浪從遠處緩緩推近,含著清新水汽的味道隨風沁入他的鼻,是絲絲的甜,可他的咽喉、他的口卻殘留著藥汁芥草微微的苦澀味道,這一刻,他是中了魔障,倒不知心中該是苦還是甜……
他的雙臂緊緊的圈她在懷中,苦澀的嘴唇印在她冰雪白的額頭,只想留下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的痕跡……
良久之後,他的心猝然燥熱起來,有一股紊亂的氣在身體里灼燒,他僵硬著將她放平在床上,掖好了被子,再抬頭的時候,眸子已經染成了血色,他起身走了出去,極快的走到桃花深處,那碧色的泉水漫過他血色的眸光,帶著誘惑的魔力,他像是掉了魂魄一般一步一步走進水中,等到夜半風靜,他濕漉漉的上了岸,飛身倚在最近的一棵桃花樹上,拿出自己的玉笛,抵在唇邊,紛紛桃花雨中,那冰寒的闋歌寥寥蕩開……
夜離影冷的醒來時候,身側是空蕩蕩的,屋中的氣息也是空蕩蕩的,她喚了幾聲方九朔,沒有人應答,屋中的火堆熄掉了,冷風呼呼的吹著,朦朧的暗夜中,她蹙了眉頭,唯一的光源是那一張四方小桌上,擺著的一只葫蘆瓢,閃著幽幽的光芒,她撐著起身去看,原是里頭裝著幾只泉池里的胖嘟嘟發光可愛小魚,她笑了下,端著那葫蘆瓢將它擺在床頭,指頭戳了戳那小魚,「你是去找吃的了,還是去找出口了,狐狸,方九朔,不告訴你是怕你傷了自尊,我躺著這就可以辨了風向找到出口,你信麼?」
她不雅的打了個哈切,全身的骨頭都是酸痛的,又爬到床上沉沉的睡去了。
到底他離開了多久,自己又沉睡了多久,一天,兩天……夜離影月復部絞痛著有些饑餓難耐,葫蘆瓢里養著魚的水,那本該是滿滿齊了頸口的水,現如今居然也只剩了一半,還有屋外的桃花瓣兒卷殘了滿滿的一地,鋪了一片綺麗的緋色地毯……一切的一切提醒著她,沒有人來,已經很久了……
夜離影的發絲在冷風中肆意凌亂,她的蒼白的手本能的抓住身下的虎毛,融融軟軟的毛,明明是溫軟的,可她卻再也感覺不到了,她的心像是被什麼壓住了,那是比石頭更沉的重量,壓得她喘息困難,卻有一個聲音來自石頭狠狠壓著的隱晦深處,試圖砸碎石頭,朝著她說什麼,她不想知道那是什麼,真的不想知道……
方九朔……你離開我了?可是,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猛地掀開虎皮被子,那冷冽的動作驚起了滿地的緋色桃花飛出來窗外。
***
夜色如墨,盞盞琉璃燈,斑駁虛無光,照著那朱紅大門口,長廊亭台各處,寂靜如墳,唯有那進進出出的一輛輛水車,是慕容王爺替慕容世子找來的運載天池泉水的水車,撕扯著巨大的車 轆一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車子行過院子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時,狠狠的顛簸了,拉的有些吃力,拉車的男人費力的前進著,心里惦記著昏暗燈下作著針線活的等著自己的老婆,不由散了心思,車子傾斜著散落了什麼,他沒有回頭,只當是水痕,卻不知那是一個藏身車桶中的紅衣女子。
夜離影抬眼望了那人遠去,撥了滴水的發絲在耳後,踩著細長的水痕剛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驚喜的女圭女圭音,她即刻僵住了,回頭處,只見那碧色的一團朝自己奔了過來,她詫異的瞪大了眼楮,卻本能的蹲下抱住了來人。
「娘親,阿尤好想你,你怎麼去了這樣久,娘親你是不要我了,嗚嗚……真的不要了麼?」阿尤扯著嗓子,一手模著水汪汪的眼楮,一手扯著她濕漉漉的袍角,怕她再次跑掉。
斷崖的一幕幕從她腦海中劃過,她沒有講話,只將他上下打量,確定了沒事,輕笑道,「阿尤你這麼晚了還沒睡麼?」
「阿尤在等娘親啊,阿尤每天都在等娘親啊,娘親,是真的麼?是真的麼?你真的不要阿尤和阿爹了麼?……」阿尤包著眼淚問她。
「什麼?」夜離影喃喃道。
阿尤扯著她袍角的小手亂抓著,「阿爹說的,娘親您走了,您已經找到最重要的東西了,所以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到我們身邊了,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會比阿尤和阿爹更重要的東西麼,娘親你因為這個東西離開我們麼,壞東西!嗚嗚……娘親,阿爹騙我的是不是,是不是?娘親……」
夜離影愣了,仿佛心裂了一道口子,琉璃的燈光照了進去,卻照不清她的心意……
「黑叔叔……」阿尤嚷嚷了一句,遙遙的,那一襲黑衣的冷峻男子手執一柄短劍走了過來,他沒有言語,只是不冷不熱的看著她,眼中有些倦意,幾許血絲。
冷風吹著他的臉頰,刮出錚錚聲,四周無端端有些寒意,夜離影心覺有異,正要開口,習毅冷哼道,「你為何還出現在此處?」
「我……」什麼意思?夜離影抿著嘴不知如何作答,眼眸微動,忽然,眼睫處,一道劍光馳過,心跳慢了一瞬,鬢角發絲悄然飄落,那鋒利的短劍劍鋒已然擱在她的頸部,夜離影望了一眼,淡淡道,「你這是何意?」
阿尤哇哇大叫起來,蹦到習毅的身邊,「黑叔叔,不準你傷我娘親,壞人,你是壞人。」
習毅絲毫沒有受到阿尤的影響,只是望著夜離影道,「既是走了,就要走的干脆,你這又何必回來!我習某一生從未見過你這般的女子,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世子只當你死了,眼下你又出現,又不知生了多少的事端,倒不如一劍殺了你,這下你就真的死了!」
夜離影蹙了眉,「你是否有所誤會,以為那日在靈隱寺是我不顧慕容傾雪的性命自己跑掉的?」
「若是這樣,你此刻早就做了我劍下的魂了!」習毅道。
「那是慕容傾雪,他,他……」
夜離影臉色微白了,習毅猛然截斷她的亂麻的思緒,高聲道,「世子他自然無事,不用你擔心。」
說著這句,他隱在袍袖下的手微微的拳住,世子,世子,他不得不想起了斷崖邊的那一幕,郁悶昏暗的灰色天空,漫天冷亂白色雪花,那憔悴的欣長白色身影強撐著單膝跪在地上,他的世子,一襲白狐裘緊緊裹著那弱小昏睡的小世孫在懷中,剔透的幾乎融進雪花的臉龐,那薄薄的嘴角居然是血紅的,噙著莫名笑的嘴唇,不穩的咳嗽著,伴著殷紅的血,凌亂的散落著,若秋日暮寒山林,翩翩驚起的赤蝶,飛舞在世子的周身,那白色雪地斑駁著點點紅色,像是時時刻刻可能揚起大火的紅炭,只將此人永永遠遠的困在焚身之苦中……
「那日前往靈隱寺之時,世子就有所感覺,覺得大概會遇見二公子的,只道是有些事終究是需要親自了斷的,由不得旁人,便叫我作著最壞的打算,靜觀其變,等著他的信號,不到事情萬般無奈切勿出現……」習毅冷冷瞅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誰曉得,世子居然遲遲沒有給我信號,且是我性子有些魯莽,私自趕到了過去,正看見你被二公子丟了下去,月華山莊的方莊主隨著你跳了下去……世子他……若不是小世孫被救上來,世子只怕,只怕……」
若不是世子丟不下世孫,只怕也跳下去了,習毅此刻仍舊記得世子倉皇吐血的模樣,還記得世子抱著小世孫望著白霧繚繞的崖底,手指無力低垂的模樣,還記他在自己制伏了二公子時,只是莫名笑著,對二公子說,「阿煜,有人說,天下間,沒有人會比你的親人更了解你,我以前不信的,現在卻信了,你確實是最了解我的,可是,為何,為何偏要叫我恨你呢?」
習毅听到那話,止不住的驚詫,在他隨著世子的無數歲月里,他從未听世子對誰講過一個恨字,能說出這個恨字,他知道這分量該有多重,世子的心必定是極痛的……這些他都不想讓這個女子知道,她是心軟的,卻正是她的心軟傷害了世子,若是不愛就不要給以奢望的機會!
他恨不得一劍殺了她,便是一了百了的。
「我早知他該是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