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如此「屈尊降貴」了,我要是再不說話,未免也太過拿大。想了半天,我才吞吐道︰「還行,不錯。」
這土了吧唧的大白話,連我自己听了都覺得丟臉。騶吾在我體內哀嘆一聲,想必連它都覺得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別說其他,就說這說話的藝術,我就被她甩了幾條橫馬路。
「捂什麼臉?我……很丟人麼?」所謂輸人不輸陣,當下我便在心頭狠狠地教訓了一下這個鄙視主人的家伙。
回答我的是無言的嘆息。
「那小妹便放心了,只怕是姐姐是個愛靜之人,在這種場合不甚自在。」桃萼蕊抿嘴而笑,「如果姐姐嫌吵,不如和小妹到隔壁小坐,這里隨他們鬧去。」
我越發奇怪,她竟然在邀請我?她的精神不應該在那家伙身上麼?
見我沒做聲,桃萼蕊繼續道︰「紅塵之人,沒有什麼清談雅雅敘,只是有一杯清茶可以請姐姐品嘗一二。還望姐姐不要嫌棄。」
我頭痛起來,我幾輩子都怕這種溫溫柔柔、輕聲淡語的聲音,好像違背了這說話人便有種十惡不赦的感覺。猶豫了半天,還是敗下陣來,點了點頭。
見我同意,那桃萼蕊好似極為高興,讓我稍等,便微移蓮步走到那正在看熱鬧的媽媽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那媽媽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掃,閃爍間也一時難以辨別她目光中的含義。她收回目光,似乎囑托了幾句,便點頭同意了。
「姐姐。這邊請。」回到我身邊的桃萼蕊,身形微微一傾,示意我跟著她,轉出了這熱鬧非凡的水榭。
寂靜的長廊中。空無一人,只有不知名的秋蟲在夜草中鳴唱。美人婀娜的身姿倒影在圍廊的牆壁上,一樣迷人。令人目不轉楮。
「能讀一下這位美人的心思麼?」我對心里的騶吾說道,雖然被人邀請算是一件有面子的事,但我怎麼都覺得有些怪異,有些不安。
「可以,但是今天不行。」騶吾一口回絕。
「為什麼?」我心中對著騶吾怪叫,難道神獸也會被美色迷惑?
「我今天用過一次讀心術,力量不足。」騶吾平靜地回答。潛台詞還是那一句「你太弱,害我不能發揮全部功能」。
好吧,好吧,一切都是我這個主人的問題。就好像打怪時候明明有厲害的不得了的武器,結果還沒砍幾下。主人公暴血了,再厲害的武器也變作了gameover。
看樣子,我還得用用我那不多的腦細胞,小心應對,不管她是真心邀請,還是另有他圖。
美人三轉兩轉,水榭中的熱鬧聲被密集的綠意阻擋在外,一幢漂亮的小樓出現在眼前。看見我們走近,樓下的粗活丫頭連忙從圍廊下的倚靠上站起。兩顆大眼珠子還帶著一絲睡意。做下人還真是辛苦。主子沒回來,她們也不得安息。
「姑娘!」那丫鬟福了一福,目光便好奇地落在我的身上。
美人輕聲道︰「你和其他人說一聲都去睡吧,樓上自有小雪伺候我。」
小丫鬟自然不敢違抗她的命令,連忙答應了一聲,便退後一步目送我們上樓。
木質的樓梯一響。樓上的地板上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燈光一晃,一張圓圓的小臉便出現在了樓梯口。
「小姐,你回來了,客人都散了?」
「還未曾,我帶了一位姐姐來說話,你去準備些涼果小點來。」美人似乎和這個聲音甜甜的小丫頭關系很好,雖然名為主僕,但是說話卻是輕柔地很,一點沒有主人的架子。
「哎?」小丫頭探頭,果然看見了跟在她家主子後面的我,臉上卻顯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很是意外似的。
「發什麼呆?」美人芊芊玉指在小丫頭腦門上輕輕一點,失笑道,「樓下的我都吩咐她們去睡了,快去快去。」
小丫頭顯然一時還回不過神,喃喃著不知進退。
美人微微一笑,「沒事,我對這位姐姐一見如故,想必她不會計較的。」
小丫頭听到這話,只好「哎」了一聲,退了下去。
我越發覺得這美人古怪,什麼時候我們進入一見如故了?恐怕她連我的臉都沒看清,連認識都談不上,何來一見如故?
沒容我多想,那美人已經俏生生站在門口,對我笑道︰「姐姐,請進。」
我站在屋子中央,多少有些吃驚于如此布置的「閨閣」。雖然印象中已經沒有了什麼記憶,但我覺得在這麼多年的人間生活里,一定也是見過不少或豪華或清麗的房間。按我這好奇的脾氣,說不定以前我在某個時間還泡過我那個世界的「青樓」,甚至調戲過某某紅牌。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吃驚的心情才對。可是現在我多少還是有些驚訝了。
這間閨房哪里有一點女人氣的裝飾?原本我極為房間里一定是綾羅堆積,細紗滿屋,空氣中都散發著甜膩的燻香味。或者擺放著精巧的女紅繡工,搞不好還有什麼絲竹洞簫、文房四寶等等一些襯托她高雅性格的擺設。雖然身為風塵女,卻端莊嫻靜、氣如幽蘭。所謂反差就是美,男人不就是好這一口麼?
可是,這一次我錯了,而且錯得有些離譜。
這間房間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不為過,除開屋中央的一張圓桌四張小凳,便只有靠牆的一張床。那圓桌也是用了好多年頭的模樣,細小的裂縫缺口清楚可見。而那床上也不見什麼絲緞被褥,不過是極為普通的兩床棉被而已,甚至背面上連繡花都沒有一朵。唯一算是奢侈的,也不過是在屋子的四角各燃著一支足有手腕粗細的高燭。將整個屋子照得明晃晃。
這算什麼路數?這麼寒酸的地方,竟然是這位響當當桃花塢第一頭牌的閨房?打死我都不敢相信。
桃萼蕊卻極為自若,將我請到桌邊坐下,便笑著問︰「這屋中沒有旁人,姐姐不用擔心公子責怪。」
我一時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看見她手指微微點了點我的帽檐,這才明白她在說我的紗帽。
雖然這屋子里是沒有別人,但她不是麼?我可不敢保證這位沒見過那滿城張貼的通緝令。還是小心些為好。
「我……臉上有些不好,還是不用拿了。」我低聲道,還好有紗帽遮擋,否則我這心虛的眼神可就騙不了人了。
那美人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想到這麼回事,連忙致歉,「姐姐自便,妹妹唐突了。」
我搖搖頭,心虛地顧左右言他,「這里……是什麼地方?」
「姐姐可是吃驚了?」
見她問得直接,我也不好否認,便點了點頭。
桃萼蕊輕輕一笑,螓首微底,目光中散落出點點晶瑩,「風流坡是桃花塢第一塊牌子,妹妹厚顏知道自己算是頭塊紅牌,自然不會住這麼差的屋子。要說奢華,這樓下每一間房皆是富麗堂皇、令人目馳神眩。但說句實話,即便是家主那樣的人,也不曾上到我這二樓來過。姐姐可知為何?」
美人讓我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可惜我不是個解風情的男子,更不是一個心有靈犀的巧女人,自然是大眼瞪小眼,不知為何了。
美人回首環視四周,「這里和我以前住的地方極像,雖然寒窯破屋,卻有暖人的父母在身旁。生活艱辛,但一家人卻也和樂融融。身上破衣爛衫,卻有溫暖的雙手替我遮寒。」
「可惜,這一切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眨眨眼,身價千金的紅牌竟然在和我憶苦?難怪剛一上樓,那小丫頭面相便古怪,定然是覺得自家小姐忽然發什麼瘋,竟然帶人來這里。再怎麼說,我也是個客人啊,而且還是頭一次上門。
我看著她緩緩撫模過這張老舊桌面時的表情,心里道,莫非這里面的情節還有「包惜弱苦憶牛家村」不成?我不覺有些苦惱,要說尖牙利齒我倒還算可以,這要軟言慰喻我可是門外漢啊。
「自從掛得頭牌,身價陡升後,我便造著我家的模樣又弄了一間房,只有在這里我才能睡得安穩。」美人苦澀一笑,「今天帶姐姐來這里,也是因為覺得那些屋子雖然奢華,卻要辱了姐姐這身高潔之氣,所以,便自作主張帶姐姐來這里敘談,還望姐姐不要責怪小妹為是。」
頭牌便是頭牌,不僅人要長得漂亮,而且要口齒伶俐,心也要比旁人多上那麼一竅,方能從那些雲雲眾艷中月兌穎而出。她說這一番話,即為她自己似乎唐突了我的行為做了解釋,又能巧妙地拉近听話者與她的距離。人家一上來便是推心置月復的大實話,又自動降低自己的身份,是個人多少都會有些動容,即便有所芥蒂,也多少會放下戒備之心。
想必之下,我便完全是笨嘴拙舌了。
「別惱了,你這輩子估計都達不到這種說話水平。」正在嘆息,心頭某個家伙存心氣我。
「說這些陳年往事做什麼,看我,一見到姐姐便不知所雲起來。」桃萼蕊忽然展顏一笑,頓時整間房間里便被她的笑容照亮了,「我這里常年難得見到一次和我同年紀的外人,這院子里的姑娘雖然年紀相仿,但實在是說不到一塊兒去。我倒是極喜歡姐姐這種鎮定自若的脾氣,似乎什麼也不會放在心上,讓妹妹我好生欽佩。」
她從哪里看出來我鎮定自若?這麼優秀的品質我怎麼從來沒發現自己身上有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