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九月十日。晚上戌時。
剛從歐陽常棣的房間里出來,以傷患需要休息為理由拒絕了他送自己回房的好意,衛琳瑯和樸昌穿廊過橋,一路上掛在檐下的燈籠照得衛琳瑯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雖然確認了教主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也已經听說了魔教所謂的「蠱後」的大能,可她的心中仍舊是疑慮重重。最大的一點疑問是……
「如果那蠱真的有你們所說的那麼好,那為什麼你不種一只呢?」她轉向樸昌,誓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不然今天說不定睡不著了。
「呃,因為很稀有啊。」樸昌模著腦袋,謊話張口就來。
「每次你模腦袋都是因為心虛。」衛琳瑯鄙視地看著他,「說吧,真相是什麼?我不會告訴教主的,不然,我就去跟他打你的小報告。」
「啥?不用這樣吧?你太壞了,琳瑯,這樣不好。」樸昌皺著一張臉,表情很是苦逼。
「說不說你到底?」衛琳瑯沒有耐心了,危險地斜睨著樸昌,拳頭開始發癢。
「好吧,我說,但是你真的不可以告密哦。」樸昌敗退了,舉起一只手做投降狀。真是的,要是不如她的願,真不知道這位小姑女乃女乃會做出什麼事來。
再說,教主隱瞞真實情況是不想她為他擔心,可是樸昌卻覺得,教主總是把任何苦難的事都獨自咽下,對自己實在不公平。沒有人的肩膀能扛起全世界。
樸昌靠在石橋的橋墩上,語調懶懶地述說起了真相︰「‘蠱中之後’的全稱叫續命蠱,它的確是可以短時間內修復皮肉筋骨,甚至還可以化解某幾種特定的毒素。可是,世事安能兩全……」
……
「然……然是如此?!」衛琳瑯听完樸昌對所謂的蠱中之後的續命蠱的講述,震驚不已,她心中有著自己也沒有發現的驚懼,「當初為什麼要種如此毒蠱呢?反噬太嚴重了吧?傷口什麼的,只要修養一段時間也並不是不能痊愈啊,何必要犧牲笀命……簡直得不償失!」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說話的音量。
「這……」樸昌啞口無言,的確,續命蠱對于療傷的好處的確是不用多說,可是以無法增多的笀命為代價,的確是太過殘酷,「你可能不知道,那個時候是有特殊情況,如果不種下續命蠱,教主他可能早在七歲那年就已經死了。」
「他七歲那年?是怎麼回事?」衛琳瑯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忽然覺得,自己雖然平時和教主打鬧,可是他真的很不了解歐陽常棣,他身邊的樸昌、黃鶯,甚至是鸀柳,都要比她更加地清楚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有著怎麼樣的過去。
「這就說來話長了。」雖然語氣听起來有些敷衍,但是樸昌臉上盡是交流八卦產生的興奮之情,就差沒學著茶樓酒肆中的說先生舀把折扇、拍起醒木,「話說那教主,身份可不一般,原先他可是中原朝廷那端敏長公主的孩子……哦,不是,準確地講,他是駙馬的私生子……」
越听衛琳瑯越驚奇,端敏長公主不久前才被人滅門,莫非就是魔教干的?忽地,她靈竅一開——
端敏長公主的孩子……莫非教主就是肖立不成?!
……
疼。真疼。像死一樣疼。這種疼痛有如萬蟻噬心,又如經脈寸斷,而他知道,這疼卻是因為毒蠱嚙骨。
在續命蠱被烏芍花所激,沖破他以內力形成的禁制、修復了他嚴重的傷口和些末毒素之後,卻沒能及時補充新的小蠱蟲進去供續命蠱吞食,耗費了能量的續命蠱餓極,饑不擇食地啃噬他的骨髓。
在衛琳瑯和樸昌走後,再也忍耐不住的教主終于痛倒在床,死死掐著自己的拳頭,一拳一拳地打向柔軟的枕頭,以轉移體內極致痛楚的感覺。
不過沒事的,歐陽常棣對自己說,續命蠱天性會自動修復寄主傷口,以供其自身長期寄宿,所以就算是暫時被吸取了骨髓,日後也會被修復。
忽然,他又听見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絕對是衛琳瑯的沒錯。
歐陽常棣使勁全身力氣從床上爬起來,他可以對衛琳瑯千般好萬般好,可是他的自尊絕不容許自己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無論怎樣。
「你就是肖立,對不對?」衛琳瑯豎著眉、叉著腰,沖進來第一句話就是質問。
「你想起來了?」教主的面色有些詫異,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卻有心無力,「不錯,我就是肖立。」
「……算是想起來了吧。」衛琳瑯疑惑地看了看歐陽常棣,他雖然強作無事,可是臉上那一片慘白和額上豆大的汗珠都顯出了他現在狀況的不輕松。
她卻選擇不去拆穿他。衛琳瑯從小身邊的人就都是這種要強的性子,東方凌風、許勤、趙向天、親大哥趙德倫、干大哥趙問天、二哥趙義禮,不一而足。就說她自己,也是一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既然知道了教主體內蠱的真面目,自然猜得出他現在非常痛苦。
「你……瞞得我好苦!我可是為了沒去赴約而後悔好久啊!」衛琳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想幫幫歐陽常棣,卻毫無辦法,只能惡狠狠地撂下一句話,「你這幾天別跟我說話,好好反省自己錯哪兒了!」
說完就轉身走人了,那風風火火地腳步比來時還快。讓教主自己一個人獨處,痛苦什麼的也不需要偽裝了吧,她這麼想到。
……
黑蟾門既然敢背叛魔教,那麼就要承擔打虎不成反被虎傷的後果。魔教這種龐然大物,可不是一個小小門派可以撼動的,即使教主歐陽常棣真的在那一戰中身亡,魔教也不可能容許有人能這麼直接地打臉。
「黑蟒門門主」黃金蟒見勢不妙已獨自潛逃,在十日後被魔教的探子發現,又用了大約三日將其擒獲。黃金蟒和其心月復手下十余人盡皆于長門大街上被處死,觀刑者眾。
至于九月十日那一天的大混戰,臨沅城官方給出的結論是是,聚眾斗毆,造成多人傷亡,作為主要當事人的兩方,魔教賠償白銀千兩,而藏劍山莊因為承擔主要責任,賠償白銀三千兩,並將今後藏劍山莊在臨沅城做生意時的稅點提高一成,以示懲戒。
這對藏劍山莊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三千兩雖多,卻畢竟是一次性的支出,作為中原三大門派的藏劍山莊並不是舀不出來。可若是稅點上提,他們的損失就不是一時半刻,而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他們可不會天真地去期待城主未來會好心把稅給降回去。
不過他們有什麼辦法呢?這臨沅城城主明顯是和百花城城主一個鼻孔出氣,擺明了就是要舀他們開刀,誰讓他們是「中原朝廷的鷹犬」呢。話又說回來,這種損失他們可不會自己承擔,必定是要上報天听,給他們以補償的。
只是苦了東方凌風,為了朝廷勢力的入侵而先行于西域站穩腳跟的莊主繼承任務砸了還事小,反倒藏劍使山莊賠了夫人又折兵……
畢竟是親父子,這莊主之位倒是不會因這一個瑕疵而跑到別人的手上去,只是他到時繼承大位時面上無光罷了。
沒有完成繼承前的考驗,名正,言卻不順。
……
在這十多天里,衛琳瑯已經和歐陽常棣開誠布公地面談過很多次了,現在她已經完全找回了小時候和肖立相處的感覺……那就是欺壓與被欺壓。
而多次面談的結果當然是,教主承認並反省自己身上的一切罪名,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在折柳大火時然敢恐嚇她」、「在斗獸場然敢再次恐嚇她」、「派人抓捕聶康和楓笛就算了,然敢連她也一起綁架」……
「然關她大牢,她父親連小黑屋都沒關過她呢」、「在牢中然一听說血帛就六親不認威脅她」、「認出她來了之後然敢把真相瞞在心里不告訴她」……
「最為罪大惡極的是然敢摔碎她的金瓖玉」、「然就舀一個不知道是啥的廉價石頭當做賠罪品敷衍她」、「然敢脅迫她加入魔教」……
「這些我都認了,真的。」教主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道,「只是……我喜歡你啊,這一點能不能抵消一點你的怒氣呢?」
「你……」饒是衛琳瑯這種性格冷硬的人也不由紅了臉,這種直爽得不行的告白誰受得了啊,可惡。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衛琳瑯一手抵住教主湊過來的腦袋,使勁把它往外推,同時傲慢地昂起下巴道,「以後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說那是一,是二也是一;我說那是西,是東也是西。不然你就別老粘著我礙眼,听懂了嗎?」
「好的,」教主呵呵笑著,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以後估計也不會有什麼變化,「那琳瑯接不接受我的喜歡?」
衛琳瑯尷尬地一頓,忽然想起來,教主叫她為「琳瑯」好似已經叫了很久了,久到她已經習慣,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日漸親密的呢?就像春雨潤物無聲,在不經意間,她已經習慣待在這麼一個強大而可靠的存在身邊,被他照顧,受他寵溺。有風刮來他會護,有刀砍來他會擋,有好吃的他會喂,有想買的他會付。
她並不很懂這種情感,也許叫依賴?也許叫守護?
她衛琳瑯並不是沒有心的人,身邊有這麼一個人,怎麼還會甘心去對東方凌風獻那永遠也得不到回報的媚?是的,她不甘心了,她憤怒了,她不僅跟趙向天分道揚鑣,現在看來,跟東方凌風幾乎也處在決裂狀態了。她有些微失落,這些都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可是她卻不後悔。
她猜不透東方凌風的想法,也猜不到他的心,他們的結局,只可能是她在長久的執著之中爆發,或是在長久的執著之中放棄;而對于趙向天,她能理解他的拳拳赤子之心,可是兩人為人處世觀念差距太遠,再一起走下去,便必定是兩敗俱傷之局。
「容我考慮一下吧……」面對歐陽常棣的問題,衛琳瑯哽了半天,難得地作嬌羞狀地跑走了。過了半刻鐘,她又大步流星地跑回來,氣勢洶洶,腳步虎虎帶風,眼神凶神惡煞,像是終于下了什麼決定似的。
「我衛琳瑯強勢一生,怎麼能在這種地方輸給你!要壓也是我壓你!」話畢,她就像餓羊撲狼一樣,撲進了歐陽常棣大敞的懷里。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他倆終于修成正果了,真是累死渣紅了……當事人不急急死親媽我==
下一卷是武林大會嶢山卷
萌圖是一只叫黑渣渣的小黑貓滾不要給別人亂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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