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趕在酉時之前,衛琳瑯一行終于到達了帝都南大門之一的武安門。
就算他真有這個膽,也沒有這個命。
何況,申請出入城的百姓那麼多,快速地讓他們過關尚且積臃這麼多人,哪里有那個時間去刁難。
進得城來,舉目四望,皆是些民房住宅。期間絡繹不絕的來往行人,也都是很普通的老百姓。
沒有滿目琳瑯的店鋪,沒有鮮衣怒馬的大俠,甚至沒有欺行霸市的惡少!
品藍不禁有點失望。
「听說帝都中京被譽為‘九州龍楮’,那不應該是很繁華的才對麼?這感覺怎麼有點過于普通……」
衛琳瑯笑道︰「你呀,是期待太高了。你想想,作為一州都會的靈州城也未必到處都是商鋪、都是高大豪華的酒樓啊。這里屬于坊區,是住人的地方。明天你去市區,自然可以看到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啦。」
「說的也是呢,我是太心急了,呵呵。」品藍不好意思地模了模頭。
車馬緩行了大半個時辰,穿過喧囂的外城區,抵達內城九門之一的太和門。
內城門雖然沒有外城門那麼高峻挺拔,但也面寬十丈,縱深八丈,重樓重檐,樓連台高整十一丈,歇崇山峻嶺式灰筒瓦綠琉璃瓦剪邊。
守城衛兵數量上較外城少,但是武器裝備明顯更加精良。
趙向天跳下馬來,對一干侍衛說︰「你們在這里等一會兒,待我將琳瑯送到府上之後再出來與你們會合,一起去市區找客棧歇息。」
眾人皆點頭。
倒是衛琳瑯眨著眼驚訝道︰「這麼麻煩?為何不隨我住去大叔的府上呢?你們是我的侍衛不是麼。才十多人,應該還不至于住不下吧?」
侍衛黃遠出面解釋道︰「小姐,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我們都是江湖人,若想進內城,手續繁瑣。更何況貴叔父是朝廷命官,我們住在他的府邸,恐有不便不妥。」
衛琳瑯恍然點頭,是這樣。她原沒想到這一層,遂默認了趙向天的安排。
趙向天取代了車夫的位置,坐在車轅上趕車。
進了內城,品藍才覺出中京與靈州的不同來。
外城的吵鬧仿佛都被隔絕在了寬寬的城門外,可以發現,內城來往的人數量更少,環境也要好得多。
內城道路寬闊平整,可容數駕馬車並行無礙,地面鋪著青石板,上有粗糙的防滑紋路。
道路橫平豎直,規劃整齊,不似外城那般凌亂隨意。
四周宅邸建築,無不是大氣內斂;正門匾額高懸,盡顯高門闊戶氣派。
……如此種種,明明確確地告訴旁人,這內城里的每一家每一戶,不是達官顯貴,就是京中巨富。
不多時,經衛琳瑯的指揮,三人輕車熟路地到達了衛府。
通報了身份後,門房十分熱情恭謹地微微鞠躬道︰「大管家早就吩咐過在下,說小姐會來了,我們這幾天都翹首以待著呢。還請眾位移步前廳,稍待,大總管會親自來接待眾位。」
從門房的素質就可知主人的素質。趙向天心里默默地肯定道。以他的經驗,有狗眼看人低的門房的府第,不是暴發戶就是惡貪官。
「終于到了,我坐馬車都坐得腰酸背痛地呢。小姐,你呢?」品藍之前一直是用一股興奮勁兒在支撐著,現在卻覺得自己累得連紅玉都要抱不動了。
衛琳瑯也贊同地點頭,終于能休息了。
「琳瑯,我就不進去了,兄弟們還在等著我呢。」趙向天斜斜坐在馬車上,對衛琳瑯主僕二人痞痞地說,「明天一早我會來拜訪,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陪著你,感動嗎?免得你自己跑去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我沒法跟你父親和大哥交代。」
衛琳瑯暗地里咬碎了銀牙,哪兒都跟著?這小子真是忒討厭了點。
她敷衍地揮揮手,轉身進府︰「你快回去吧,他們該等急了。」
還沒等衛琳瑯二人走到前廳,大管家申永就匆匆地出現在了她們面前。
申永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下巴上留著一點小胡子,眉毛稍稍呈八字下撇,顯得十分好玩與和善。
他笑容滿面地給衛琳瑯作了一揖,溫聲道︰「琳瑯小姐總算來了,老爺、少爺和小姐們都快等不及了呢。」
「申管家說笑了,琳瑯哪里有那麼大的魅力喲。」衛琳瑯笑眯眯地回道,「只是近些日子又要麻煩申管家了,琳瑯先謝過。」
「千萬別,琳瑯小姐這可折殺申永了。」申管家連連擺手,一邊領著衛琳瑯二人走進回廊一邊笑道,「真是沒想到小姐還記得申永的名字,這真是榮幸啊。」
「講榮幸不榮幸的,有什麼意思?我記得的是,小時候來大叔家玩,發起火來,用瓷杯砸破了一個實習管家的腦袋。結果那個管家不僅不記仇,第二天還救了從樹上掉下來的我呢!」
衛琳瑯想起來小時候在衛府中稱王稱霸的事,忍俊不禁道。
申永也笑︰「那都是申某的分內事,難為小姐還記得。」
幾人一路說說笑笑,進了內門。
衛琳瑯舉目四望間,忽地,透過回廊上的花窗,瞄見一抹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竹林中穿行著。
凝目看去,原來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儒生,眉目淺淡,有些男生女相。
他身著素白色的深衣,青色滾邊像翻滾的波浪。穿行在碧青色的竹海間,明白與翠綠交相輝映,畫面美不勝收。
他一手執一卷書簡,一手負于背後,似是在吟詩。整個人充滿了清高的士人風骨……我我我呸!
衛琳瑯瞬間瞪大了眼楮,表情惡心地像是吃了蟑螂一樣。
「小姐?」品藍疑惑地看著突然不走了的衛琳瑯。
衛琳瑯迅速轉回頭,做無視狀,道︰「沒什麼,看見了一個極為討厭的人。」
大管家申永自然也是看見了那人的,但這會兒不好接話,只能陪著笑,轉移話題道︰
「老爺公事繁忙,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家來。他吩咐在下,若是琳瑯小姐來了,就先把她領到廂房去,先行休息。還說您連著數日地趕路,想必已是十分疲累,就先好好休息一個晚上,明日再去見他不遲。」
「好啊,我也是這樣想的,還是大叔疼我。」衛琳瑯心里開心又得意,微揚著弧度優美的下巴道,「晚膳也直接送來院子里吧,我可再也走不動了。」
申永自然應下。
來到了她住慣了的院子,不客氣地直接進了廂房,衛琳瑯左右看了看,發現擺設布局都沒有什麼改變。
不知道是不是大叔專門給她保留的呢?她猜想到
清空了正在房內進行例行打掃的一干無關人等之後,累極的衛琳瑯也不想再做什麼事了,直接月兌了外衫撲倒在床上。
「小姐,你可不能現在睡下呀!還沒用飯,也沒洗澡呢!」品藍剛把火狐狸紅玉安頓好,就看見衛琳瑯已經倒在床上半夢半醒了,于是急道。
「你好煩呀,我先睡會兒,一會再起來。」衛琳瑯煩躁道。剛要睡著就被吵醒,會有好脾氣才怪。
不躺在床上還好,一躺下去她就再也不想起來了。
從靈州來中京,一路上比起想象中還要辛苦。馬車顛簸,坐在上面事實上真沒比騎馬好受多少。
不小心錯過了宿頭,就要在荒郊野外幕天席地地過夜,要防盜匪,還要防野獸。吃的是干巴巴的干糧,喝的是一兩天前的水。
就算沒有錯過宿頭,那些荒涼的路邊客棧條件也不會好到哪里去。睡在硬得不行的床上,蓋著發散著酸味霉味的不知被多少人蓋過沒洗的臭被子……這樣怎麼可能睡得好?
衛琳瑯答應品藍答應得好好地,說一會兒起來用晚飯,可誰知,她就這麼一睡而不醒了。
不僅沒醒,還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噩夢。
夢中,她一直在和一個男孩爭搶所有可以爭搶的東西︰
父親贊許的目光、母親親手做的點心、大哥溫柔的寵愛、大叔家的妹妹的使用權、褚伯送的禮物……
誰也不肯認輸,于是他們兩個就不停的掐架,一直從矮小豆丁掐到束發及笄。
跟和許勤、趙向天玩笑般的打架不同,那可是真的死掐啊!
他們怨恨極了對方,動起手來,簡直是互相往死里揍。
夸張嗎?一點都不。
他們的不合一開始只是因為一些小事,可是一件件小事日積月累地堆砌起來,對彼此的厭惡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了。
此間仇視,可不是一句血緣就可以輕易抹去的。
用老夫人的話來說,那就是「我怎麼會同時生了這兩個冤孽啊」!
是的,這個冤家就是衛琳瑯的二哥,與她從小兩看相厭的衛義禮。
也就是那個不久前看到的,竹林中的白衣美貌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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