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照例是太子殿下的讀書時間。
書房之內,是太傅大人如沐春風般抑揚頓挫的朗朗讀誦聲︰「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出自左傳《鄭伯克段于鄢》,純粹借用,大家不用多想……)
書房之外,是德容群主銀鈴般歡聲笑語的喧嘩吵鬧聲︰「哎!快!快傳給我!」
「郡主,毽子卡進假山里了!」
「笨吶,還不快爬上去拿!」
「…………」
商暮陽歪坐在書桌前,左手撐著腦袋,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石夜霽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書卷無奈道︰「太子,做主讓德容群主入宮的,是王上,不是臣,您跟臣生氣也沒用啊。」
「我知道,你繼續吧。」
「…………」嘴上說著知道,可臉上的表情根本沒有半分緩和,叫人怎麼敢繼續下去啊?
石夜霽干脆把書卷扔到一邊,上前幾步站到商暮陽面前語重心長地道︰「太子,群主畢竟是您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如今您已經成年,又是是板上釘釘的儲君,那麼群主提前入宮同您培養感情也是合情合理,按王上的意思,等群主再同您熟悉個一兩個月,就該舉行太子妃冊封儀式了……再說了,平心而論,群主還是十分精靈可愛的,太子為什麼不試著去接受她呢?」
商暮陽聞言,卻是猛地抬頭直勾勾地盯著他,面無表情地道︰「你真的覺得……我同她在一起,會比較好麼?」
石夜霽一愣,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群主同殿下門當戶對,人又可愛無甚心機,雖胡鬧些……那也不過是因為年少不懂事,成了親後自然會沉靜下來。太子寬厚仁德,總不會還因為小時候的事情介懷吧?」
…………打死石夜霽也不知道,他的太子殿下介懷的根本不是柳聞鶯,而是他本尊。
「本太子像是這麼小氣的人麼……」商暮陽撇撇嘴道。「算了算了,橫豎今天書是讀不進去了,老師,我們去練劍吧。」
石夜霽想了想,反正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強迫商暮陽愛上柳聞鶯,與其讓他繼續坐在這里受她的「魔音穿耳」,不如練練劍發泄一下。于是點點頭道︰「也好,那我們去練武場吧。」
吩咐了宮人收拾書本後,兩人便跨出書房準備前往練武場。沒想到商暮陽剛踏出門口一步,就有一只褐色的雞毛毽子沖他迎面飛來!
經過一個月的山林訓練,對于此等突發狀況商暮陽早就能應付自如了,只見他面不改色地一點腳尖後退一步,與此同時原本站在他右後側的石夜霽上前一步,一抬手便輕松截住了那只「勢如破竹」毽子!
整個過程流暢自然,兩人配合默契,神態自若,讓前一秒還擔心受怕的一眾宮女下一秒就忍不住犯花痴地拍手尖叫!
「抱歉抱歉,你們沒事吧?」柳聞鶯上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道。
「無妨,群主請繼續,我們就不打擾了。」石夜霽微微一笑,將截住的毽子遞回給柳聞鶯。
「哦,謝謝啊!」柳聞鶯接過毽子,又回過頭歡天喜地地跟那群小宮女一起玩去了。
「……老師你看她那樣子,進了宮也一樣沒有任何改變,還是這麼沒大沒小的。」商暮陽不屑道。一想到這女人剛才硬是把自己從床上拽起來,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有沒有搞錯,今天可是難得的連石夜霽也默許他可以睡晚一點的日子哎!居然就這麼給她破壞掉了……
「是麼……」石夜霽卻是一皺眉,疑惑道︰「可是你不覺得,按照她以往的性子,看見我們突然從書房出來,一定會追問我們要去哪兒然後死纏爛打也要跟去的嗎?」。
「你這麼一說……好像她是沒有圍獵那個時候喜歡纏著我們了呢。」商暮陽點頭道,「管她呢,不纏著我們最好,走走走,練劍去!」
商暮陽說完就自顧自地往前走了,石夜霽卻是意味深長地又看了柳聞鶯一眼,才轉頭跟了上去。
晚膳的時候,作為「試婚太子妃」的柳聞鶯很是自然地坐到了商暮陽身旁,一副「女主人我最大」的姿態沖石夜霽道︰「太傅哥哥,我要吃松鼠桂魚!」
「喂!你什麼態度,憑什麼在我面前先吃啊!」商暮陽不滿道。
「怎樣?有種你咬我啊?」柳聞鶯毫不示弱地道。
侍立在一旁準備為他們布菜的石夜霽卻是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以前柳聞鶯是愛胡鬧,總叫商暮陽「白痴太子」,可除非是太子惹她在先,否則該有的禮數她一應都有,從不會像現在這樣公然挑釁太子;此外,柳聞鶯一向喜歡他這個太傅哥哥多于太子,所以在他面前總是很刻意地裝溫婉懂事,雖然總是沒多久就被太子逼破功,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直接囂張地向他撒嬌耍大小姐脾氣。
怎麼說呢……總覺得,眼前的這個柳聞鶯,好像是很刻意地在裝作刁蠻任性的樣子,以至于,有些過頭了……
「群主,我听你府里的人說,您最喜歡吃這個,試試看宮里的御廚做的合不合你的口味啊。」石夜霽突然莞爾一笑,夾了一小塊牛肉給柳聞鶯道。
「啊哈,我贏了!」柳聞鶯沖商暮陽得意地一笑,二話不說將那塊牛肉吞了下去……
「咳咳!怎麼這麼辣啊!」下一秒,柳聞鶯被沖天的麻辣牛肉味兒嗆得直咳嗽,雙目通紅地連喝了好幾杯水。
「哈哈!你活該!」商暮陽在一旁非但不幫忙,還幸災樂禍地嘲笑道。
石夜霽見狀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陰鶩,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忙著給柳聞鶯倒水順氣,還誠惶誠恐地道歉道︰「臣罪該萬死!听聞群主愛吃辣,所以才特命御廚做的口味重些……」
「呃……是這樣啊,」柳聞鶯尷尬地擺擺手,「不怪你不怪你,是我許久沒吃辣了,有點被嗆到了罷了……唔,我要去整理一下,你們先吃吧。」說完,竟是忍無可忍地直接起身沖了出去!
「哈哈哈!老師你太給力了!」商暮陽笑得直拍桌子,「我就知道,老師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是麼……」石夜霽陰森森道。
「老師?你怎麼了?」敏銳地感覺到石夜霽有點不對頭,商暮陽收斂了大笑小心地問道。
「太子……暫時離群主遠一些吧。」
「哎?為什麼?你不是很希望我同她好好培養感情的嗎?」。
「……這麼說,如果我說我現在不希望了,你是不是就會同她保持距離?」石夜霽的大腦現在正開啟個人頭腦風暴超級模式,沒怎麼在意商暮陽說什麼,下意識地順口道。
商暮陽一愣,突然臉一紅,略帶緊張道︰「老師……是不是看到我和她在一起,你心里覺得不舒服了?」
「嗯……算是吧。」這個柳聞鶯跟他們倆相處的時候破綻百出,的確是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那……老師是不是想把她趕出去,不想她留在我身邊?」
「沒錯,你身邊有我就足夠了。」他斬釘截鐵道,這個奇怪的群主絕對不能留在夕鸞宮,太危險了!
商暮陽聞言大喜過望,猛地起身一把握住石夜霽的雙手激動地道︰「我就知道!老師你一定和我喜歡老師一樣,喜歡著我!」
石夜霽飛速運行的大腦聞言一頓,「……你剛剛說什麼?」
商暮陽粲然一笑︰「老師,我喜歡你!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石夜霽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你你你……說的喜歡是那種喜歡?師徒?兄弟?還是……」
商暮陽撅嘴不滿道︰「是男女之情啦!老師……」他作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直視石夜霽的雙眼認認真真地道︰「我愛你!」
「胡鬧!」石夜霽這回總算是听清楚弄明白了,當即臉色一沉︰「我是你的臣子,你的老師!更重要的是,我是男子!你身為一國太子,怎麼敢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罔顧倫常的話來!?」
此言一出,商暮陽頓時從天堂跌入谷底,當即血色全無,顫抖地道︰「你……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為我付出那麼多?!難道你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跌入懸崖的時候寧可自己受傷也要護我萬全,見我受傷比誰都擔心害怕,還不滿群主和我相處……這些都是假的嗎!?」
他越說越淒厲,石夜霽卻是慢慢冷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這些都是真的,但是,我認為,這是為人臣子,為人師表,分內之事。相信換成任何一個旁人,甚至是王上和郡主,都不會如殿下這般,做出這等不該有的遐想。」
商暮陽聞言再沒有支撐的力氣,一下子癱倒在地,石夜霽第一次沒有扶他,任由他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今日之事,臣就當是太子殿下一時糊涂,希望明日的太子殿下,仍是一如既往,尊師重道的太子殿下。」他刻意加重了「尊師重道」四個字的重音,還一再強調稱呼他「太子殿下」,希望他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說完,石夜霽轉身就要離去,身後卻是突然傳來一聲冷笑︰「呵呵……晚了,太晚了,老師。」
石夜霽皺眉,回頭看向商暮陽︰「什麼晚了?」
商暮陽抬頭看向他,一字一頓地道︰「感情又不是老師手中的書卷,豈能說拿起就拿起,說放下就能放下?我既已說出口,就容不得你不接受!」
石夜霽皺眉,冷冷道︰「我絕不會接受的。」
「呵呵……是麼?那我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