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狂看著鳳歸遠清雅溫和的眉眼,听著他這熟悉的一句話,腦海里混沌的思緒猶如被閃電劃過一般。
這是她曾經說的話語。
她曾經親昵的在一個人的耳邊說︰我叫鳳傾狂,敢負天下為卿狂。
「大哥,你……」
心底升騰起了一個驚駭的想法,那驚駭的想法讓她口中的話語都語不成句呶。
鳳歸遠絲毫沒有發覺鳳傾狂的變化,他依舊在她耳邊輕輕的訴說著︰
「我好不容易將她的靈魂鑄就,只要一個合適的身體,她就能復活,她就能陪著我。可是那突如其來的天之力,卻炸散了她的靈魂,魂魄碎了,我的夢也碎了。她變成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弱智兒,不過沒關系,這樣也好,至少還是她。我從小對她呵護備至,生怕她磕著踫著,就等有朝一日還能湊全她的靈魂。可是……膦」
鳳歸遠的話語頓了頓,眼眸中泛起了厲色冷光。
「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一個你,鳩佔鵲巢。啊,你以為你瞞得很好,可是怎麼瞞得過我呢?我親手將靈魂送進她的體內,又怎麼會不知道她的狀況呢?一個靈魂被天之力炸碎的弱智兒,怎麼可能會在一夕之間成了人人稱頌的天才。不過你也很聰明,你一點一點的改變,一點一點的學習,在潛移默化成變成了大家輕易能接受的樣子,別人能忘記,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他湊近鳳傾狂,直直盯著她的眼楮。
「你根本就不是鳳傾狂,你只是個無主的靈魂,只是個無處可依的孤魂,你只是個鳩佔鵲巢的東西。」
鳳傾狂眼底實實在在有了驚駭,心里也翻起了滔天巨浪。
從她到這個世界來,一步一步一點一滴,自以為瞞得夠好,自以為瞞得夠緊,卻不曾想,早有人洞悉了這一切。
「既然知道,為何不從一開始就揭穿我?」鳳傾狂看著鳳歸遠,連一聲大哥都喊不出口了。
她只是個冒牌貨,自然也無法在心安理得的喊著眼前這個人為大哥了。
鳳歸遠伸手將她的發梢微微勾起,發絲纏繞在指尖,帶著繾綣之意。
「揭穿?揭穿了有用嗎?我用了無數方法想將你的靈魂剝離出去,可是無論我怎麼做,你還是好端端的。我又不能殺了你,這具身體不能有任何的損傷,我可以容忍你這孤魂呆在這身體里,但是絕對不會容忍因為你而傷害了這身體。那靈魂只是缺了一塊而已,我再找回來就是,在此之前,我可以容忍你扮演著她的角色。」
他說到這里,似乎想起了什麼,連眼神都變得溫柔起來。
「可是,你越來越像她,這具身體的樣貌也越來越像她,每每看到這張臉上的笑顏,我就興奮得不能自已。在午夜夢回之時,甚至都在想,就這樣好了,就這麼一輩子看著你,即使是虛假的也好。」
鳳傾狂看著眼前的鳳歸遠,記憶中的那張臉與眼前的臉緩緩重疊,指尖輕顫,心若擂鼓。
「我親愛的,小七。」鳳歸遠的聲音似有若無,飄在她的耳邊,也飄過了她的心上。
她的瞳孔微張,以往被丟掉的記憶在這一刻重新撿回。
那是她最快樂的一年,最無憂的一年,最歡喜的一年。
顧惜諾,這三個字眼,是她那無盡幽暗歲月里最純淨的溫柔,那溫柔里延長的時光幾乎定格。
人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可是又有誰知道,那傷痕只是消失在了皮膚的表層,但是那疼痛卻已是嵌進了骨髓里,融到了血液里,隨著血液在全身奔流,然後盡數到了心室壁上,開出一朵絕美的花。
有些人幾乎已經在你的記憶里遺忘,你忘記了他的樣貌,忘記了他的笑容,忘記了他的聲音,但是每當想起他的那種感受,卻是經年流轉也改變不了的。
那是酸甜摻和苦澀,猶如毒藥,讓你美好無比,卻在甜蜜過後痛苦的讓人心碎。
連自己也跟著一塊碎掉,無論如何拼湊,也拼湊不回來了。
小七,這是獨屬于顧惜諾的名字。
她記得長廊處那散落的陽光,帶著暖意的柔和,少年在窗邊沉睡的容顏,安靜美好。
她記得他的手掌,握著她時,帶著滾燙的熱度,讓她都會不自主的有被燙傷的錯覺。
她記得他看她時的眼眸,沉了水,化了冰,笑意淺淺,讓她的呼吸都變得小心。
她記得,當她手中的刀刃劃過他的頸項,鮮血流過她的指尖,一點一滴重重砸在了她的心上。
他在路燈下輕聲呢喃。
「我知道的,小七,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不記得這個的親,去翻翻前面哦,前面我有提過的。)
是啊,他是她人生中大旱三季里突如其來的雨水,是她綿延黑暗里唯一的光。
可是,她卻親手扼殺了這道光。
或許,她真正愛上他的時刻,就是在他死去的那一刻。
在他笑著對她說,
tang我知道的那一刻。
她是那樣的稚女敕與年輕,跌跌撞撞著遇到了美好的愛情,卻不懂那紛亂的思緒是為何,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斬斷它。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斬斷它,也是會疼的。
疼到她夜夜不能入眠,疼到她的心髒幾乎都麻痹,疼到她明明沒有哭,眼淚卻總是自己掉了下來。
那一年,她喬裝進了s大,為了殺一個富家公子。
他叫,顧惜諾。
那一年,她成了他的女朋友,如同普通人那樣,同吃一個冰淇淋,同喝一杯水,彼此牽著手走過昏暗的路燈,彼此在黑暗中擁抱只听到擂鼓的心跳。
他總是背著她,走過那彎彎繞繞的花叢小徑,像是走過人生的悲喜一切。
他與她坐了一次旋轉木馬,其後他就再也不坐了。
他說,那樣的感覺太痛苦,一直在追逐,卻永遠也追不上。
看著你的背影近在咫尺,伸手都可觸踫的距離,可是卻永遠也模不到。
喜歡?愛?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字眼?
她曾經想找出愛他的證據,拼命的,瘋狂的找。
但是卻沒有,沒有。
沒有證據的東西,是那麼缺乏說服力,那麼空洞的,甚至于絕望。
她只記得彼此呼吸間輕淡的甜膩,那肺葉里都充斥著他的氣息。她只記得他睡著的容顏,她只記得他手掌的溫度,她只記得他栗色的發在陽光下細碎的光。
這些,是愛的證據嗎?
只憑這些記憶就能斷定她愛他嗎?
愛,到底是什麼?是他失去生命之後的心痛,還是每每午夜夢回時的眼角的未干淚痕。
這是她在親手收割了他生命後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後來,為了麻痹這痛感,她不听的接任務,終日在殺與被殺中度過。
疲憊充盈了全身,思緒都被終日的緊張所佔滿,終于將那身影一點一點從心里擠了出去。
她以為,她忘了。
卻不曾想,那不是忘了,而是已經刻在了心底深處那一方小小的角落里。
只要稍稍一撩撥,就會迸發成最燦爛的花。
顧惜諾,是她年少所有的愛與執念。
女孩一生總會有個少年教會自己喜歡與愛。
顧惜諾就是鳳傾狂的那個少年。
他用生命教會了她愛,用鮮血書寫了愛這個字眼,教會她心痛,教會她不舍,教會她後悔,教會她生命有時候可以用這樣的方式放棄。
不顧一切,直到灰飛煙滅。
鳳傾狂看著眼前的鳳歸遠,心里滔天海浪翻起,震驚,酸澀,無言,傷心,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一時間將眼眶全數充紅。
百感交集,卻沒有淚意。
鳳歸遠沒有察覺到鳳傾狂情緒的變化,依舊在輕聲訴說。
「我多麼喜歡她呀,多麼愛她呀。她是毒藥,我就是那欲罷不能的吸毒者。明明知道會上癮,卻依舊戒不掉。我有了另一次的生命,自然會想要再續前緣。本來這只能是夢中的想法,可是卻被我找到了。」
鳳傾狂看著鳳歸遠清雅的眉眼,喉嚨中一聲嗚咽,她想開口,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有人告訴我,這里靈氣充沛,能夠創出一個新的魂,只要將魂渡入合適的身體,待到成年之時,以執念畫陣必定就能引入自己想要的靈魂。」
他的額頭輕輕抵上鳳傾狂額頭上,嘴唇輕念。
「小七,我成功了,我創造出了魂。你看你長得多像她啊,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容顏。可恨那突如其來的天之力炸碎了你體內的魂力,你成了痴兒。」
他輕輕嘆息,帶著溫柔。
「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等,我的執念如此之深。只要能放出天之力,我依然能將那缺乏的一塊靈魂補齊,到時候,我們依然可以在一起。在此之前,我先將這個多余的靈魂剝離出去,我終于有辦法將這靈魂趕走,你且等著。」
鳳傾狂的耳邊充斥著他的話語,她的指尖顫動,嘴唇張了張想說些什麼,但是卻無力開口。
事到如今,她算是听懂了鳳歸遠的意思。
鳳歸遠就是顧惜諾,顧惜諾就是鳳歸遠。
既然她與十一娘能來這異世,顧惜諾當然也可以。
顧惜諾來到這異世後,不知從哪里得知了能將她的靈魂拉到這里進而重新復活她的方法。
可是卻被天之力所打斷,魂魄被炸缺了一塊,讓那具身體變成了痴兒。中途不知又出了什麼紕漏,十歲的時候,鳳歸遠發現了身體內又有了另外的靈魂。
為了不讓計劃夭折,他必須想盡辦法讓這多余的靈魂離開,再放出天之力,這樣才能補齊那一塊靈魂,進而復。
也就是她,從始至終,他的目的就是她。
可是,老天爺給大家都開了
一個玩笑。
她早就來了,十歲就來了。
不是其他人,也不是童話,她就是來了。
顧惜諾一心想要她來,心中已是有了魔障,但是卻不曾想,她早就來了。
或許,他是掙扎的。
對她千般好,萬般寵,卻又一邊設計著她的死亡。
「你愛她嗎?」鳳傾狂只听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
「誰?」鳳歸遠,哦,不,應該說是顧惜諾反射性的問道。
鳳傾狂嘴唇微張,輕輕出聲。
「小七,你口中的小七。」
「愛?」鳳歸遠有些微微的怔忪,眼眸迷茫充斥,又似乎回憶起了什麼,不經意間唇角有了笑意,忽然想到了什麼,那笑意又換成了一抹冰冷。
「不愛。」他的聲音冷得如同寒風呼嘯,直直刺入鳳傾狂的心扉。
「不愛嗎?」鳳傾狂唇角微微勾起,一絲苦笑。「既然不愛,為何這麼執著想要在這里復活她?」
鳳歸遠看著她的眉眼,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眉黛,她的臉頰,動作輕柔,如同在觸踫一件易碎的瓷器。
「因為恨。」他的聲音輕淺,明明是輕若羽毛的音調,听在人的耳里卻有些毛骨悚然。
「恨嗎?」鳳傾狂緩緩閉上了眼,原來是恨。
「當然恨,我這麼愛她,她卻還是毫不猶豫的殺了我。為何還要愛?我的愛換不來她的同等對待,那就,恨吧!如果恨能讓她永遠銘記于心,那就恨吧!」鳳歸遠捧著鳳傾狂的臉,一字一句,一字一頓,帶著心碎的決絕。
他看著鳳傾狂那如玉的眼眸,帶著笑意道︰
「我一點點的看著你長大,每傷害你一次就像是在傷害她一樣,我既矛盾又難過,但是卻又清楚的明白你不是她。可是這張臉,明明是一樣的容顏,又怎麼會不是她呢?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這拉扯中度過,我的體內已經住了一直魔鬼。每一次照鏡子,那鏡子里似乎都映出了我體內那只魔鬼的景象。鳳傾狂,我已經在地獄里了,你知道嗎?」
鳳歸遠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聲音變得輕緩,嘴唇移到她的耳邊。
「所以,我要讓她陪著我,一起下地獄。」
一字落罷,鳳傾狂頓覺一聲尖嘯從陣法中傳出,風聲也變得凌厲,她的發絲衣衫盡數被吹亂。發絲拂過她的眼前,遮住了她的眼簾,也遮住了眼中那百般思緒。
恨嗎?原來是恨嗎?
也對,她殺了他,他應該恨她。
這才是正常的反應,這一點合乎她所想,只是,為什麼心中會有一點點難過呢?
顧惜諾,我是小七,我就站在你面前。
這句話從心底奔涌到喉嚨里,只要一張嘴就能從口中說出。
可是無論她怎麼樣努力,卻始終說不出這句話。
只要那話語到了舌尖,舌尖就會出現酸澀之感,讓她不能再說出口。
恨嗎?想要我陪你一起下地獄嗎?
好吧!我陪你一起下地獄。
鳳傾狂緩緩的閉上了眼楮,將思緒沉睡到了黑暗里。
火鳳說過,只要她自己的意志力有動搖,天之力就會出現掌控她。
那就讓天之力,掌控吧!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地獄。
「解印,第一層。」
周身氣息陡轉,鳳歸遠感受到鳳傾狂的身體驀然開始發燙,燙得他幾乎不能觸踫。
猛然有一陣噬骨殺氣從鳳傾狂的身上透體而出,讓人膽寒心顫,眼眸睜開。
森冷寒意,猶如深淵凝視,帶著眾生皆死物的情緒。
紅瞳如火,陌生的猶如另外一個人。
腳下的陣法開始嗡嗡作響,似乎平衡就要被打破。
鳳歸遠腳下一錯,便急速向後退去,手中連連結印。
「鎖魂陣,束!」
無數鐵索從鳳傾狂腳下的圖騰中升起,將之纏繞捆縛。
鳳傾狂本能的掙扎,鳳鳴劍憑空顯現,帶著鳳吟尖嘯。
劍身帶著火光直直襲向鳳歸遠,卻在離他面門一指的時候堪堪停住。
隨後,消失了。
在那虛無空間里,火鳳看著眼前有些出神的鳳傾狂,聲音凝重。
「你真不要身體的掌控權了?真想一輩子躲在這虛無空間里?」
鳳傾狂看了火鳳一眼,「恩,至少現在是不要了,這本來就是我欠他的。」
火鳳抖了抖羽毛,身上幾許火光飄落。這次它在下棋,飄著火焰的翅膀執上一枚白棋輕輕放在烏木棋盤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你要知道,你放棄了身體的掌控權,天之力就會一直佔據。但是,天之力還未曾有人類的靈智,它只能讓人體變成一個痴兒一般的殺人機器。」
鳳傾狂點了點頭,「我知道,我能控制天之力不傷害鳳歸遠,這就夠了。」
「是嗎?」火鳳擺了擺腦袋。
「恩,鳳歸遠自己不也說了,只要我的靈魂被剝離,他就有辦法剝離出天之力。」鳳傾狂靠在玉石欄桿處,看著湖心錦鯉游動,偶爾一擺尾,漣漪陣陣。
火鳳又執起另一方黑棋放在棋盤上,看了眼鳳傾狂。
「天之力被剝離後,我也會隨著天之力離開,這個虛無空間沒有我的存在就會消失,你的靈魂就無法躲在這里。」
「恩。」鳳傾狂輕輕應一聲。
「恩?鳳傾狂,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的靈魂一旦在這個地方沒有了棲息之處,就會消失。」火鳳棋也不下了,看著她,聲音有了厲色。
「消失嗎?消失就消失,反正這里本就不屬于我。」鳳傾狂不甚在意的揮了揮衣袖。
「是嗎?那帝決呢?」火鳳的眼楮里有著精光,「鳳傾狂,你別騙自己了,你舍不得的。」
鳳傾狂听到‘帝決’這兩個字,瞬間沉默了下來,寂靜無聲處,眼眸里透著些許猶豫,些許茫然。
帝決啊!那個霸氣又尊貴的男子。
他若是知道她靈魂自甘墮落,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模樣。以往都會以命來要挾她,可是現在,她靈魂都要消失了,命也就不存在了吧!
帝決啊!怎麼舍得?怎麼舍得夜深人靜時那默默的守護,怎麼舍得獨獨對她溫暖的懷抱,怎麼舍得他眉眼冷意間卻暗含關心的話語。
「問我舍不舍得有什麼用,天之力離開了,你這個鎮(和諧)壓天之力的魂獸不也得消失嗎?」鳳傾狂甩了甩腦袋,看了眼火鳳。
火鳳看著她,隱隱讓她覺得,它似乎在笑。
「我不擔心,因為你不會消失的。」
鳳傾狂眼眸微微眯起,她自己的選擇,難道還有人阻止嗎?
「戮魂九頭斬!」一聲怒吼,刀身劃過流光,那是一柄絕世的武器,名叫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