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幾條巷子,我瞧著一處院牆頗和我的眼緣,便一捋胡子,飛身躍入了院中,好巧不巧,我甫一落地,便瞧見一個著粉色羅裙的小丫頭片子傻愣愣的看著我,眼楮里像是要冒出星了一般。」「那姑娘,怕就是陵嫣吧!」我適時插了一句。
桑庾頗為苦大仇深的點了點頭︰「師妹猜得不錯,你說我當時跳哪家的院牆不好,偏偏跳了她家的!唉,且說我與她面面相覷了一陣,不待我胡謅一番自己是那位神仙下凡游歷,這丫頭便先醒悟過來,顛顛兒跑到我跟前,噗通一聲便跪在地上,捏著嗓子便求我收她做徒弟,還口口聲聲喚我江湖高人!」
我半無奈半笑地看著桑庾,他見我絲毫沒有同情他的意思,便又長吁短嘆地接著道︰「要說你師兄我也是立場堅定的很,徒弟哪里能是亂收的!可……可無奈這丫頭一口一個高人,一口一個前輩,叫得你師兄我心中無比受用,一時不察,待回過神來時,已成了這丫頭片子的師父了!」
我就知道,要擺平桑庾,別的不需要,只消幾句好听的話,準保拿下他!
桑庾一臉唏噓地接著同我感嘆︰「當時你師兄我本打算隨意將她糊弄一番,早早落跑,可沒成想這丫頭竟是個死心眼兒的主,自打我說了要收他為徒的話,便巴巴地跟屁蟲一般跟著我,還特意給我闢了處院子!讓我想開溜都沒個機會!就這麼著,我不得已在她府上以「江湖高人」的身份逗留了些時日,直到她哥回來那天,我才趁她不注意,溜了回來!」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兩人。倒真是一對冤家!「對了桑庾,既然你們早先便認識,那日在黃府你怎的沒認出陵嫣來?」桑庾一臉悔不當初的樣子︰「那會兒陵嫣哭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再加上一年多沒見,我怎麼可能一眼認得出她來!第二日她梳洗了之後,我才認出她竟是我那稀里糊涂收下的便宜徒弟!好在當時我收他為徒時是易了容的。在她以為,她的師父就是個鶴發雞皮的糟老頭子!」說到這兒。桑庾笑得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
敢情陵嫣那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好師父原來是桑庾!難怪當時听了陵嫣對這位高人的描述,我便深深以為這位所謂的高人十分的不靠譜。我忍不住唏噓,陵嫣啊陵嫣,只怕你做夢也沒想到,你口中那位道骨仙風遺世獨立武功蓋世的江湖高人,竟是這個你橫豎看不順眼的桑庾!真真是造化弄人啊!卻不知來日你知曉了個中緣故,會是怎樣個心境。現下我倒是尷尬了。這樣一番真相,我卻是該不該同陵嫣說呢?
見我露出了猶豫的神色,桑庾忙一把扯住我的袖子道︰「我的好師妹,我是實在憋悶得不行了才同你講的,你可千萬別將此事說與陵嫣听!」我疑惑道偏了偏腦袋,還未問出口,桑庾便接著道︰「沒有旁的緣故,只因陵嫣那丫頭真真是崇拜「我」得很,但她又那樣討厭我,若是讓她知道我便是她的「師父」。是那位「江湖高人」,她定是會十分失望的。還不如就將這個秘密一直保持下去,也讓她心里好歹存個念想。」
沒想到桑庾竟是這般體貼的打算,我著實有些吃驚。看來。桑庾這小子,對陵嫣,不見得是簡簡單單的「師徒」情分了。不過,這種事,別人說多了終歸不好,還是等這對兒冤家自己醒悟吧。我私以為自己的想法很圓滿,點了點頭道︰「好說,這到底是你們自己的事,我便不多講什麼了,你自己心里有個數就成。」
見我答應了,桑庾樂呵呵地沖我傻笑。見不得他又得瑟起來,我板著臉復又推著他轉過身去,繼續給他擦傷口,雖則他仍是嗷嗷叫個不停,實際上我的動作卻是輕柔了許多。
好容易將他的傷口全都收拾妥帖,又給他緊緊的束了一層布帶,我拍了拍手道︰「成了,以我的水平也只能給你包成這樣了,雖然賣相不好,但想來還算實用,有這些布帶子束著,也免得你亂動時扯了傷口。」桑庾包出一捧可憐兮兮的目光對我道︰「師妹實在是體貼,此等恩情師兄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
我忙戳了一下他的腦門,斥道︰「都傷成這樣了,嘴上還不耽誤,我看你是傷口不疼了!」桑庾訕笑了兩聲,不敢再造次,見他消停了,我道︰「那你好生歇著,夜里別亂動,我先回房去了。」說著,便轉身出了桑庾的房間。
回房之前,我特意又去容成聿的房門前晃了一圈,推門進去看了看,他果然還沒有回來。帶著滿心的憂愁和思慮,我心不在焉地晃回了房,隨意洗漱了一下,便和衣躺在了床上,扯過被子便睡。
閉上眼,滿腦子全是容成聿。
也不知到了夜里什麼時辰,我睡得十分不安穩,掙扎了許久,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準備起身倒杯茶來喝。哪知我這一睜眼不要緊,正正看見了床前站著的一個黑 的高大身影,這著實嚇了我一跳!不待我驚叫出聲,那身影已先一步湊了過來,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正在我猶豫著要不要狠狠一口咬下去之時,那身影湊到我耳邊,用我最熟悉的清朗聲音道︰「是我。」鼻間縈繞的,是只屬于他的冷梅香氣。
容成聿。
見我冷靜下來了,容成聿收回了手,在我床邊坐下,用被子將我裹了裹,道︰「夢到什麼了,睡得這樣不安穩?」听著他熟悉的聲音,明明只是一日未見,我卻像是與他久別重逢了一般,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最不受控制的小脾氣率先冒了出來,我一扭頭,憤憤道︰「大半夜的被人這樣瞧著,能睡安穩了才奇怪!」
容成聿似是輕笑了一聲,道︰「不過是想讓你多睡一下,不忍叫醒你,且,就這麼看著你安靜的睡臉,也不錯。」喲,您是夜貓子啊,這黑不隆冬的地方,您還能瞧見我的臉在那兒,真真的不容易!我翻了個白眼兒,表示不搭理他。
其實我心里早已樂開了花,一則他此時完好無損的在我面前,讓我終于放下了心,二則,他方才說的,勉勉強強,算得上是一句情話了,實屬難得,實屬難得!只不過,他到底是招呼都不打地消失了一日,若他不能給我個滿意的解釋,我是定要繼續同他置氣的!
伸手撫了撫我的發頂,語氣像是安撫一般,話卻是很能塞人。他道︰「你倒是氣上了?那‘心上人’的事,我還未來得及向你討個說法呢,不知你現下是否有空,與我說道說道此事?」看吧,看吧!狡猾如容成聿,誰能在他這里討得半分的便宜!
雖則我心里不忿,但到底是我昨日話說得欠妥,惹了容成聿喝醋也是我不對。深吸了口氣,我道︰「其實我本是想說,在瓊鸞峰上的時候,師兄他一直悉心照拂于我,對我也是上心得很,他既對我好,我便不能當做不知道。他如疼親妹妹般的疼我,我又如何不該將他放在心上,如敬親兄長般的敬著他?所謂‘心上人’,就是這麼個意思。」
自以為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我仰起頭,微笑著看容成聿,不,是那個黑 的身影。「哦?那照你的說法,我在你心里,卻是怎麼個位置?」語氣里帶了些笑意,容成聿站起身,走到桌邊,將蠟燭燃著了,又施施然回過身來看著我,臉上似笑非笑。
我只覺得面上一僵,好麼,敢情容成聿真是來同我討說法的,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才能滿意。眼楮轉了轉,我信口便道︰「你……你是我心里最緊著的那個!」「嗯?」容成聿挑了挑眉,一臉高深莫測的嗯了一聲,我忙補充道︰「且說你昨兒無緣無故的就沒消息了,我從昨夜一直憂心到現在,方才見你完好無事才略略放下心來,你說,這可不是在心里最緊著你?」
容成聿聞言嘴角一勾,淡笑到︰「你倒是會說。」我自以為話說得很到位,容成聿心里是該受用的,于是也沒有客氣,微笑著生生受了他的夸獎。
眼中含笑地望著我,容成聿以手扶頜地坐下,傾身靠在桌上看我,姿態是從未有過的輕松,甚至帶了些些慵懶。映著忽明忽暗的燭光,他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更是一閃一閃的,亮得讓人有些心慌。我心下狐疑,相識這麼久,這恐怕是我頭一次瞧見容成聿沒有筆管條直地端著架子,他此刻的模樣姿態……我瞧著,實在是……好看得緊。
見容成聿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我便乖乖噤了聲,低下頭做服帖狀,坐等他開口。果然,默了默,容成聿的聲音似隔著千山萬水般,熨帖綿長的傳來︰「有些話,我想了許久,現在是該同你說說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