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千遠凡聖點頭。
劉恩恩便扶著千遠凡聖在地上坐下,自己也並排坐到他身邊。
一時間兩人寂寂無言,千遠凡聖疲倦地望著前方岔道,很想也閉上眼楮,然後一睡不醒。
他生來是天地恩養之物,人人都道他靈骨好,天賦好,前途無量,升仙可期。那時候他也是這樣以為,當他僅用二十年的時間,就從靈海中化出一尊丹鼎後,他身邊的光環更是將他籠罩得五目迷離。他站上了人生第一個小山峰。
他那時認為升仙不遠,更是不分晝夜的加緊修煉,誰知欲速則不達,在未準備完全的情況下,強行渡劫,引動天雷焚身,幸好他真元強撼,才得以保存殘軀,從此後丹田破敗,靈力幾番潰敗,若不是幸好得玉籽補充靈力,他早已經化為飛灰而去,別說飛升了,性命都只是在一線之間,從天上跌落地下的滋味他至今已不願再去回想,于是縱情風月,這些年他自以為早看破了生死,看透了炎涼,所以他不願意再去連累他人,所以他隨時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等待一個結束。
人生莫測,一如人的內心。
「我現在不願意死了。」千遠凡聖努力撐住酸軟的眼皮,不肯閉上眼楮,他心里輕嘆,「我若是死了,還怎麼來償還這些……」
他看了看身旁的劉恩恩,不管是情也罷,義也罷,總之他有了羈絆,不管是她對他償還,還是他對她償還,他的內心都有了不甘願。
……
坐了約有一個時辰,右側岔道旁忽如樹木長出枝椏般,以人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了一條新的岔道。萬尸流的主干順勢延伸過去,不過半刻之間便叫人看不到盡頭。
「一個時辰。」千遠凡聖低聲道。
劉恩恩掐指︰「粗略算來,從第二條岔道起,到長出第三條岔道,中間間隔是四刻。而從第三條岔道長到第四條岔道,中間間隔則是一個時辰。」
「看似是進二,但也有可能是倍數遞增,而不是加減遞增。」千遠凡聖微皺眉,這個問題他早便思索過很久。
劉恩恩沉默片刻,問他︰「我們是等下去,根據第五條岔道出現的時間繼續推算,還是現在就選一條路直接離開?」
千遠凡聖微微一笑︰「你決斷便是。」
「第四條岔道已經出現,第五條岔道如果是按加減進二算,應該是一個半時辰後出現,如果是倍增,是兩個時辰,第六條岔道,如果是進二,就在兩個時辰後出現,如果是倍增,就在四個時辰後出現,不如我們就等四個時辰,然後走第六條岔道,也許那個岔道,真的是生門。」
「但萬一不是……」
「你曾在雲門前跟我說過,說你精通世上所有的陣法,我相信你。」她的聲音不容置疑。
「你總是那麼容易相信人?」
「也不是。我只是很相信朋友。」
兩人之間又不再言語,果然四個時辰後,第六條岔道出現,
劉恩恩起身,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我們走吧。」
「那便走吧。」千遠凡聖跟著撐手起身。但一起身,旋即又摔倒。從被天曉星借力以來,他撐得已經夠長,夠久,再沒有什麼力氣了。
「我來背你走。」劉恩恩走上一步,站到他身前,背對著他,微微屈身。
地下河洞中忽然是一片沉默的幽寂,萬尸流如水而淌,空洞又帶著回聲。
劉恩恩等了幾近一刻鐘的時間,才感到背上增加了重量,只是這人虛化的已經只剩很小的一片,所以並不沉重。
千遠凡聖微弱的呼吸聲極輕極輕地響在她耳邊,有這麼一瞬間,劉恩恩甚至有種這人是在刻意屏住呼吸的錯覺。
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是害羞?不會吧,總是涼涼地說著話,自稱老人家的千遠凡聖大人,也會害羞?
……
道路曲折而綿長,兩側可容人立足的干地卻越來越少。又過得半日,這萬尸流已經漫到了洞壁兩側,劉恩恩不得不強壓恐懼,踏進尸流中行走。
冰涼陰氣浸濕了她半截小腿,浸得時間久了,她小腿以下便又冰又麻,她不得不依靠靈力來給自己的雙腿保持活力。
千遠凡聖擔憂道︰「玉姑娘,你歇會兒吧。」
「站在水中歇息嗎?」劉恩恩搖頭道,「現在不能再停下,也沒有回頭路,我們只能盡快走出去。」
千遠凡聖喉間一澀,他想說,這哪里是我們在走?這分明是你一個人在走。
但僅僅只是感覺到這個女孩背部的溫度,他這話就說不出口。
一日之後,尸流線更高,已是漫過劉恩恩的膝蓋了。劉恩恩刻意去忽視的一些東西——那些尸首的臉孔,那些死亡的表情,此時卻不得去觀賞,這種觀賞讓她心膽俱寒,渾身白亂蹭蹭地飛長。
「聖大人,你可要注意這陰氣,不要往那些死尸的臉上望,別讓它們干擾了你的心神。」看著那些死尸,劉恩恩心里黑寂寂的,總有個聲音在引誘她,這條路走不通的,不如死在這里,與我們混為一流吧。
那些死人的臉龐和聲音,讓她幾近崩潰,她只是強忍住放棄生命的想法,強撐著往前走。她怕這些死人臉同樣會影響千遠凡聖——那人傷的厲害,氣息奄奄,如是再被干擾,只怕心思一軟,就會就此停了呼吸。所以才出言提醒。
千遠凡聖應了一聲,聲音含糊,他這一日總是這樣,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
再過得一日,萬尸流倒是只漲得一寸,可是那陰氣卻連三道防身符都抵御不住,劉恩恩只好再次加持防身符。
洞壁兩邊因為陰氣糾結,生出了很多奇形怪狀的生物,個個奇丑無比,往外噴著黑氣。那些黑氣讓人頭重腳輕,劉恩恩只好將衣衫撕下一塊來,捂住口鼻,又同樣撕了一塊,為千遠凡聖捂住口鼻。
五日之後,不知是陰氣凍的,還是中了毒,劉恩恩的皮膚開始被開裂,千遠凡聖的呼吸早就輕到不能再輕。「聖大人,也許第六條路,真的不是生門。」「我剛才回頭看了一下,後面的路消失了,我們就算想拐回陣法原點,也不可能了。」劉恩恩不時跟他說話,不時出些難題讓千遠凡聖思考,十句里頭卻只有一句能得到回應。陰氣在洞道內結成大團大團的黑霧,幾乎什麼也看不清,萬尸流也過了劉恩恩膝上三寸,但這條路,依舊沒有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