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並沒有走遠,就蹲在陽台上仔細觀賞著那些由他親手栽種的蔬菜。
他果然沒舍得吃掉自己一手耕耘的「孩子」。陽光和水土都配合得完美無缺,在他的精心栽培下,每一株蔬菜都長勢喜人,綠油油的葉子壯實地向外張開,好像一只只有力的手掌。她的心中忽然涌出一陣感動。
她看見他挺拔的身形從臥室里走了出來。隔著紗門,她想叫住他,卻忽然感到一陣寒意從他的身上快疾無倫地卷來,她打了一個寒戰。他好像回身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有說,徑直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他會去哪里?他好像什麼都沒帶,可能打算到附近轉悠幾圈吧。她開始並不在意。
然後,他似乎就這樣失蹤了。
完全,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直到她後悔到發瘋為止。
他什麼都沒帶走,只把護照之類的證件放入口袋。然後,把車子開回倚天的辦公車位,發了一個簡短的辭職短信給方菲勁「我以個人理由申請辭職。」就這樣,如同一縷清風般,在楊寧的指縫間無聲無息地消逝了。
楊寧不是沒有想過他會離自己而去。但絕沒想到他的動作如此迅疾,好似獵豹般,無聲無息,給她致命一擊。她以為他們還會激烈爭吵、互相擁抱、深深眷戀,甚至還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纏綿。可是他決絕得如此剛烈,半點余地都不會為她留下。
她現在倒是每夜回家了。這個失去了溫暖氣息的家,反而讓她痴狂地追尋著他留下的每一個痕跡。她擁抱著他的衣物才能入眠,可是。氣息越來越淡薄——連那些長勢良好的蔬菜,也在寂寞中慢慢枯萎了。她做過n種嘗試,甚至不惜重金找農業專家來替這些漸漸憔悴的蔬菜診斷。然而專家的意見是,無藥可救。
寂寞就是一劑最濃最猛的毒藥。當然無力回天。
終于,那些蔬菜一一伏倒、變黃、枯萎、化成爛泥,它們都是他的孩子。它們用自己的生命來送了他最後一程。
這是她自己所選擇的路。她也只能咬牙走下去。只有用這種方式,她覺得自己才能夠活下去。然而後悔又在夜夜噬咬著她的心,如蟲子般讓她在午夜悲鳴,慟哭不止。她吃安眠藥。卻在藥效消失的清晨,嘔吐不止。
從胃部翻出來的酸水仿似帶著她的無窮悔恨翻江倒海而出。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有種自欺欺人的念頭。撫模著自己的小月復,求神庇佑。可惜檢驗的結果不過是壓力太大、情緒失控造成的嘔吐現象。
她越來越消瘦下去,然而坐在總裁室的大班椅上。卻不得不強打精神,應對自若。絕對不能讓敵人看到你的軟弱,連你的下屬都不能。騎士團成員看到她,亦不得不恭謹起來。
高高在上,孤家寡人。她在大班椅上慘淡苦笑。這就是她的路。自作孽,不可活。
父親繼續住在秋色怡人的療養院里,暖融融的秋陽灑落在他衰老的臉上。有那麼幾分慈愛之色。
「寧寧,辛苦你了。」父親听到她為自己決定的婚訊。徐徐點了點頭。
楊寧把頭靠在父親的膝蓋上,好像一只得到主人愛憐的小貓。只是這樣的肯定來得太晚,她的心都已經涼了。
父親把夾著格桑花的書本慢慢翻開,微微發了一陣怔,忽而問︰「你會不會後悔?」
楊寧難過地垂下頭。她現在已經在後悔了。可又能怎樣?她已經失去了他的行蹤。
他走的時候,連自己一直隨身的「小白家族」都沒有帶走。攝影師自有自己一套獨愛的裝備,如同劍客的劍、刀客的刀,這些曾經珍若生命的東西,他也舍得放下。他帶走的,只不過是對她深深的愛。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夠通過保安部的情報追蹤,查到他的去向。他並沒有選擇返回非洲,而是取道南亞次大陸,在印度、巴基斯坦、不丹和尼泊爾之間游走徘徊。他去那里干什麼呢?她無從得知。也許是散心吧。
然後,他的身影就在那一片宗教色彩極濃郁的平和小國中消失了。好像佛陀前的青煙,升上天空,與天際融為一體。
在所有的追蹤手段都無法尋覓到他的身影時,她忽然想起他的老本行來。她特意雇了兩個專業出身的年輕人專門在各種攝影刊物、攝影網絡和任何與攝影有關的事物上,瘋狂追蹤他的動向。
果然有所收獲。ng不久就在扉頁上以「我們內心的悲傷」為題,刊發了作者名為「沙蠍」的作品。
那是一張攝于耶路撒冷「哭牆」的攝影圖片。
哭牆又稱西牆,位于耶路撒冷舊城古代猶太國第二聖殿。猶太教把該牆看作是第一聖地。千百年來,流落在世界各個角落的猶太人回到聖城耶路撒冷時,便會來到這面石牆前低聲禱告,哭訴流亡之苦。
背景暮色昏暗,一個戴著小帽的猶太老人扶牆而跪,蒼老的臉容極致哀傷,然而,疲憊的眼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來。極致的悲傷,竟然是無淚。
我已為你流亡天涯,只因你的背叛。天下之大,我無處依歸。
當晚,楊寧抱著這張圖片,在那個冰冷的家里放聲痛哭,幾乎要氣絕身亡。
她悲傷則矣,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原來她失去了他,就失去了流淚的資格,也就變成了一具僵冷的尸體。連哭,都不過是裝模作樣,徒有其表。
後來,在另外一個很有分量的刊物上,也刊登了他在丹麥拍攝的美人魚照片。他鏡頭下的美人魚,比尋常人眼中的更為悲傷。那種被愛背叛的痛徹入心的氣息,從照片中滲透而出。
她又是一夜悲慟無眠。
她蜷縮在曾經溫暖過他和她的被子里面,嚎啕卻無淚。這床被子已經滲透了她厚厚的哀傷。漸漸變得揉舊起來。她亦不在乎,緊緊地抓著它,卻倍感孤單無依。
午夜夢回的時候,她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里夢游般轉悠。到處都是他留下來的氣息。在等不到她回家的日子,他一個人在家里默默發呆,一個人嘆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然後一個人起床、上班。她在戰場拼殺的時候,永遠都忘記給他打一個電話。然而他卻固定地每晚為她亮著一盞回家的燈。
什麼都是她的錯。此刻她恨錯難返。
她偶爾打開電視,發現他為倚天做的最後一個廣告。那是「灰姑娘的狐臭」的姐妹版。恰恰就是「海的女兒」。
美麗善良的人魚公主拯救了王子,卻被王子遺棄。王子選擇了徒有其表的鄰國公主。可憐的人魚犧牲了甜美的聲線,放棄了暢游海洋的尾鰭。卻什麼都得不到。
這個廣告全然沒有上一集的搞笑成分。純走浪漫哀傷路線。也許連沙蠍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廣告最後竟成了他與她命運的寫照。
最後,傷心的人魚公主化成了泡沫。飄向天空。眼淚則滴入海中,化作珍珠。
她把這個廣告下載了,反復看。反復心痛。反復折磨自己。
你已回到了屬于你的地方了麼?我高貴的叢林野獸。我本來就配不上你,妄圖求愛,妄圖把你留在身邊,用深深的傷害來報答你深深的愛。似我這種罪人,根本不配你的憐憫。就讓你重歸你的天地。繼續遨游。就讓我永淪苦海,在悔恨和煎熬中苦度余生。
她每晚都在懊悔中度過。對他能夠再度出現在她的面前已經完全絕望。所以,她每晚都要拿出巫師婆婆送的那面鼓來,在空蕩蕩的家中不住敲打。只有打得很累了,打得雙手疼痛如裂,才能勉強入眠。
她不知該用什麼方式才能夠懲罰自己。
時間流逝,她與章世嵐的婚訊已經在整個瓷國的上層中流傳開了。每個人都說,這是天作之合。
可是,大boss方面似乎並不滿意。因為最終的任命必須由核心領導層來作出。女承父業式的接掌,是不合規矩的。
一日,李雁行來到總裁室。
她給楊寧帶來了一疊絕密檔案。
里面全是騎士團成員暗中與敵國探子「主動」或「被迫」進行的接觸。主動,就是心有不滿,在某個場合無意中流露出只字片語,被對方捕獲,主動與他們聯系。「被迫」就是有什麼小把柄被抓住,不得不為對方提供一些小小的信息。
「總裁,請你定奪。」李雁行很恭謹地請示。
這樣的絕密檔案,若在副總裁級別,是絕對沒辦法看到的。楊寧不得不皺起了眉頭。她的內心已經千瘡萬孔,再也經不起太多的折騰了。
「暫時先放在我這里吧。」她決定押後再說。
李雁行點了點頭,很擔憂地向楊寧匯報道︰「總裁,我們收到報告,j國準備透過地下形式,向歐洲幾大軍企求購核武。其中就包括了泰利集團。」
楊寧坐在大班椅上,忽然感到兩腳懸空,好似有種被人從半空中吊起來的感覺。
李雁行嘆了一口氣,去茶幾上慢慢地沏了一杯茶,雙手奉到楊寧的面前。
「你這樣就叫做請我喝茶?」楊寧苦笑。這杯茶的分量太重,她這雙手根本端不起。
「不是我請你喝茶。是……」李雁行的臉上頭一次露出同情之色。斷了半響,她面帶不忍,終于嘆道,「總裁,你是明白這杯茶,我到底是替誰請的。」
楊寧緩緩地點了點頭。
李雁行看著她,一貫凌厲的眼楮多了幾絲憐憫,「我明白你此刻的處境。我也佩服你。但是,你今天能坐上這個位置,就應該有坐上這個位置的覺悟。女人,如果要強大,有些東西是必定逃不過。你知道j國竟然不惜派他們的王女去誘惑楚向喬?」
「j國王女?天啊,他艷福不淺。」楊寧可以想象那魔鬼有多得意。把貨真價實、萬民景仰的王女壓在身下婉轉承歡,他的獵艷名冊上又增添了一筆輝煌的戰績。
「那你,或者說你所代表的最高層的意思,準備讓我怎樣去做?」楊寧直截了當地問。
有一種自虐的興奮。她忽然希望把自己折磨得更凶狠些。萬劫不復,這樣最好。(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