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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雷霆雨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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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酣暢淋灕的雷雨過後,夏季不知不覺中到來。

涼意還沒褪去多久,暑氣便已讓人月兌去了夾襖,換上了輕薄的裲襠,鄴城處處枝繁葉茂、鳥語蟬鳴,提醒著人們該去迎接盛夏的明媚陽光。

陽光穿過稀薄的雲層,落在清風里十三巷的巷口,一個孩童正撅著蹲在大樹下看螞蟻搬家,知了已經開始叫了,顯得此時愈發安寧。一個不起眼的藥坊門前,落拓的中年男子坐在台階上,半眯著眼曬著太陽,像是一只吃飽喝足的懶貓。

他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唱著小曲兒。

「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

有些怪誕的曲子卻意外地很朗朗上口,在看螞蟻搬家的男孩兒被他的歌聲吸引了過去,顛顛兒地跑到他面前,憨憨地問道︰「昨兒個我就听隔壁的王小虎在唱這首歌兒,申屠,你也會唱啊?」

申屠笑了笑,「會啊。」

「那你教教我。」男孩兒期待地說道,「我可不想被王小虎給比了下去。」

「很簡單啊。」申屠悠悠唱道,「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

「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男孩兒似懂非懂地跟著唱了一遍,睜大眼楮問道,「還有呢?」

申屠用手指搔了搔發癢的頭皮,「沒了吧?哦,好像還有一句……‘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豎’……」

「這句我也听到王小虎唱過!」男孩兒眼楮亮閃閃地崇拜道,「申屠,你真厲害,會治病,還會唱歌,好像什麼都懂!」

中年男子一甩頭發,瀟灑道,「因為我是無所不知江湖人送外號‘一枝花’的百曉生申屠啊。」

「一枝花?」男孩兒歪了歪頭。

「男人四十一枝花。」申屠傷感道,「你還小,等你到了四十歲,你就明白這句話的滄桑了。」

男孩兒半懂不懂地「哦」了一聲,然後很有禮貌地和申屠說了再見,然後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去,一邊走,一邊歡快地唱道,「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豎……」

申屠看著男孩兒的背影,仰頭將杯中醴酒飲盡。

……

……

「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

鄴城義井坊的一處宅邸之中,滿園芬芳的庭院,坐著輪椅的老者閉著眼,正在曬著午後的太陽,口中喃喃有詞地反復念叨著這一句話……

他正是如今朝中幾乎一手遮天的權臣祖珽。

作為真正掌控著齊國江山社稷的權臣,鄴城的絲毫動靜都瞞不過祖珽的耳目,所以當幾日前鄴城忽然無聲無息地開始傳唱這句古怪的歌謠,就已經被人留上了心,然後將這首沒頭沒尾的歌謠呈在了祖珽的桌案前。

幕僚為他推著輪椅,小心道︰「今日又多得了一句‘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豎’……」

祖珽念了一遍,明白了其中意味,忽然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做此兩句讖緯之人,真是半分腦筋也不願動啊……」

幕僚道,「不知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作此讖緯。」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祖珽深深嗅了嗅庭間的花香,似乎因為不能看到色彩繽紛的花朵兒感到有些遺憾,「那些周國的小東西就像是深深打進橫梁里的釘子,拔也拔不出,習慣了之後,還能幫著固定著搖搖欲墜的橫梁,讓房頂不至于塌下來……因為周國的皇帝不想要分崩離析之後破而後立的大齊,只想要一個內患不斷的軟弱鄰國啊……」

說了這麼一番話,祖珽的精神好像也有些不濟,幕僚將輪椅推到樹蔭之下,以免讓夏季的暑氣讓老人難受,連忙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該遂了他們的意,自毀城牆……」

祖珽聲音略有疲倦道,「城牆?那都是愚民的臆想……大齊不會因一人興,也不會因一人亡……」

幕僚垂首應是,雖然幕僚本是出謀劃策的智囊,然而在這位老者面前,他卻全然沒了賣弄聰明的余地——這位被朝野上下視為「奸佞寵臣」的祖珽天資聰明,無所不通,凡諸伎藝,莫不精通,文章之外,又善音律,還通曉四夷語言以及陰陽佔候,醫藥之術更是擅長,可謂是一個天才般的人物,然而他卻只會揣摩上意,鑽營權術,這樣一個人物混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卻是萬民之不幸了。

「郎主不知有何打算?」幕僚仿佛是個捧哏的,因為他知道祖珽已經有了決斷。

「自然是……為君分憂。」祖珽用干啞的聲音笑了起來,「高山崩,槲樹舉,瞎老頭背上挨大斧,多事老母不得語……再添這麼幾句,該是差不多了……」

幕僚一怔,忽然渾身微微發抖,知道祖珽這多添上了幾句話,那個原本或許不必死的人如今算是死定了,然而其中如此復雜的人心算計,竟然只在這個老者短短的一念之間完成了……他心中忍不住地狂喊︰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魔鬼啊!

祖珽坐在百花盛放的庭院中,有些陶醉地道,「讓這首歌,在鄴城唱得更響亮些吧……」

……

……

「恭迎御女。」

瓊章殿前,宮女們排成兩列,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

馮小憐在她們的夾道歡迎下走進了瓊章殿,看著原本總是輕慢不屑的宮女們如今一臉大氣也不敢喘的表情,心中並沒有什麼得意的情緒,她腦中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自然也不會去太在意幾個小宮女踩高捧低的心理。

然而她不介意,小宮女們卻沒法當作以前的事情沒發生過……她們可是沒少在背後翻白眼說怪話的,伺候時也沒有什麼好臉色,雖然該做的不敢撂挑子,但偷工減料也少不了,反正在她們眼中這個主子與世無爭,而且大概只是陛下看上了她的才藝所以才隨口封下的御女,估計轉眼就會忘了,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麼寵愛了,所以深知世態炎涼的宮女們才敢如此目無尊紀。

然而,誰知道,短短一天的功夫,隔壁的媛光殿的宮女忽然全被侍衛拉了出去,再也沒回來過,而這柔華御女竟留宿了陛下的寢殿,整整兩天之後,才姍姍回到瓊章殿中……

這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瓊章殿的宮女們的臉上,扇得她們膽戰心驚,生怕得寵了的馮小憐回來要來清算她們之前怠慢的罪責。

不過一些久經風雨的老一輩宮女對此也十分淡定,在她們看來,馮小憐雖然借此樹立威信,敲山震虎,但她此時更需要心月復幫手,先是狂風暴雨般的一番訓斥後,反而會大力籠絡人心……

只是在她們惴惴期待了很久之後,狂風驟雨也沒有到來,已經走進了殿中的馮小憐奇怪地還整齊排著隊的宮女們一眼,莫名其妙道︰「該干嘛干嘛去吧,還等著我訓話呢?」

結果宮女們滿月復幽怨地幾乎想要搖著馮小憐的肩膀問上一句,樹立威信呢?狂風暴雨呢?大力籠絡呢?

不按常理出牌的馮小憐根本沒想到這茬兒。

她對這種人心之間的斗爭向來是慢半拍,原本她還以有小聰明自居,後來認識了那個多智近妖的悶葫蘆皇帝之後,便覺得自己動腦子也是白費,愈發懶得動腦子,踫到雲芳一事還用「以力破巧」來安慰自己,總之,不知不覺好像腦子里都是肌肉了……

悶葫蘆口中的真性情也好,高緯眼中的簡單真誠也罷,馮小憐歸根結底就是一個三好少女,不會害人,不會踩人,也沒有壞心眼,除了見死不救睚眥必報以及格外暴力之外……她或許、大概、可能很善良。

昨日一整天都宿在寢殿養病時,馮小憐就在想高緯會對她這麼好——對現在模樣十分丑陋的她關懷備至,或許就是因為……她比較善良?

因為她經歷過太多常人所無法想象的困厄,所以她看不上這些宮人後妃之間低等級的斗爭,在別人眼中,可能就是卓爾不群的表現;因為天生喜歡用第一印象判斷人,踫到討厭的類似某位國公殿下,無論怎麼樣都不會敞開心扉,然而踫到順眼的就容易口無遮攔毫無戒心,在別人眼中,可能就是單純可愛的表現……

所以,馮小憐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高緯一定將自己誤會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了。

問題是自己不是白蓮花,這可怎麼辦……

心狠手辣的亡命徒馮小憐覺得有點無力。

拋開有些發散的思緒,馮小憐撇下那些暫時沒敢來打擾她的宮女,悄悄從房中梳妝台的妝奩里找到了不起眼的小瓷瓶。

見卡在抽屜上的發絲依然在,馮小憐舒了一口氣,不知道昨天因為在寢殿養病落下了一天沒有擦藥會不會影響恢復,若是按照張桓所說的,還有四五天她的臉就可以完全恢復了,只是現在還看不出任何端倪。

其實看現在這張臉看久了,馮小憐便愈發懷念起從前。

她承認自己以前抱怨那副美貌招惹事端真是太矯情了,甚至覺得要是一輩子都這樣丑下去,那簡直比因為美貌而華麗麗死去還要可怕。

抱著憂思,回到了瓊章殿的馮小憐好好睡了一個午覺,雖然昨天太醫來診斷時熱度已經全然退了下去,頭也不痛了,但是身體還是有些乏力,再加上在寢殿睡得也十分不踏實,所以她這一覺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于是等到晚上人人都欲入眠時,她卻精神頭好得不得了,不過如今的宮女們可不敢像以前一樣馬馬虎虎,在一旁總是噓寒問暖的,馮小憐嫌有些煩了,又不想再回床上躺著,便披了件厚實的衣裳,自個兒走到廊下曬曬月光吹吹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聲拉長了音的尖細聲︰「皇上駕到——」

馮小憐抬起頭,看到月下一身素袍的高緯朝他走來。

還沒等她行禮,高緯便淡淡道︰「免禮,這麼晚了,還不睡?」

「睡不著,要不要一起來賞賞月?」

「別吹了風再病得快死了。」雖是這麼說,高緯依然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而立。

就像是無數次吃著蔥油餅肉包子時一樣,自然而然。

一旁躬身行禮的宮人看著兩人並肩的背影,心中一陣震驚,這才知道這位柔華御女聖眷之隆,真是前所未見,日後位比弘德夫人,恐怕也不是難事……

……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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