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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沉沉的盯著雛菊,見她神態驀的輕松下來,唇角也微微含笑,竟是一副篤定了的神色,不由的十分惱怒。
他吩咐人︰「帶她下去好生安置。」
說是安置,其實是人質。
雛菊心中又驚又懼,雖然沒指望著自己全須全尾的回去,可是這一被「安置」,就不知道何時再得見天日了。就算是受些苦楚,可也不能辜負了娘娘對自己的重用。
她見已經有侍衛進來要帶自己下去,情知自己是走不月兌的,便掙了下,大聲道︰「王爺,奴婢死不足惜,可還請王爺盡快做決定。娘娘說了,若是奴婢兩個時辰內沒回去,她便棄子保車,下令攻城……」
李昂心中冷笑。楚亦可倒也不算全無頭腦,還知道威脅自己,為的就是怕自己行拖延之策,等來救兵,那她便沒有和自己談判的資格了吧。
可她也配威脅自己?
李昂冷冷的道︰「本王說了,容本王三思而後行。若是你家王爺和王妃娘娘沒這份雅量,那這條件不談也罷。」他年輕時還只有俊美,可這麼多年,一舉一動之間,透著殺伐決斷,威勢不顯自現。
雛菊哪里禁得住?只瞄了一眼,氣勢立刻就低了下去。
楚亦可想嫁安王的心思有多急切,別人不知,她最知道。楚亦可對安王的執念有多深,別人不知,她最知道。楚亦可和潛王李揚之間已經水火不容,別人不知,她最清楚,楚亦可有多堅決,也只有她明白。若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壞了她的事,只怕她把自己凌遲了都難解心頭之恨。
雛菊咬著唇,看一眼毫無轉寰余地的李昂,不得不屈服,再行一禮,道︰「奴婢自知越禮失矩,多謝王爺不罪之恩。」
李昂不屑跟雛菊計較,一揮手,自有侍衛帶雛菊下去。
他坐了片刻,忽的一咬牙,惡狠狠的啐道︰「無恥之極。」楚亦可這瘋女人,這麼多年過去,她對他的心思還沒死,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勢。
她還真是敢腆臉說,廢妃,立她為後……
她憑什麼肖想做他的皇後?沒有她,他就坐不上那個位置麼?她到底有多愚蠢,會以為他還會要她?當年沒要,現在就不會要,以後更不會要。
李昂沒有一點虛榮和得意之感,相反只覺得厭煩。他猛的一揮手,將手中的茶碗重重的丟出去,嘩啦一聲,茶碗申吟著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有輕微細軟的腳步進了屋。
李昂一抬頭,胡氏那海棠紅色的衣衫就映入了他的眼簾。他不由得一怔,下意識的道︰「你怎麼來了?」
胡氏微微一笑,蹲去揀地上的碎瓷片,溫聲道︰「氣大傷身,王爺怎麼年紀越大,這脾氣越發暴烈了呢。」
李昂沒來由的心頭一緊,他從座位上起身,徑直走到胡氏面前,拉她起來,不耐煩的道︰「你別插手,叫丫頭們來揀。」
胡氏淺笑道︰「王爺的書房重地,是不許閑雜人等隨易進出的,王爺可是忘了嗎?」。
李昂沒好氣的奪了她手中的碎瓷片隨手一扔,道︰「什麼重要的勞什子,你管它做什麼。」
強行拉著胡氏走到書案後邊,按她坐下,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胡氏很坦蕩的迎著他的眼神,道︰「該听到的,我都听到了。」
李昂直覺的要解釋和否認︰「我是拖延之計,還遠沒有到毫無還手之力的地步。」
胡氏笑笑,將臉挨著李昂的手磨蹭著,道︰「我知道。」他們兩個都知道,沈青瀾帶走的兵衛大都是李昂的私兵禁衛,否則先皇也不會對李昂毫不疑心,反而會相信李揚的大逆不道,並且處理起他來一點都不心慈手軟。
可誰也沒想到,楚鴻程竟然會擁立李揚公然造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舉兵進犯。更沒想到,沈青瀾竟然一去不復返,剩下的人到底怎麼樣了,如今也是個未知數。
現如今城中人心不穩,又無外援,不能支撐多少時日,到時候成了一座孤城,人心渙散,他們想不投降都不成。
李昂總覺得心慌慌的,似乎有什麼要發生一樣。他不信鬼神,也不信宿命,他只信自己。成也罷,敗也罷,妻子也罷,孩子也罷,從她嫁他那天起,從孩子們身體里流著他的血液開始,就注定了他們生在一起,死亦在一起。他強迫胡氏抬起頭來,面色凜然的盯著她,道︰「芝娘,別胡思亂想。」
李昂說的很是強勢,胡氏卻听得出來他這話背後的絕望。他在害怕,與其說是在命令自己,不如說是在求乞。他想讓自己活著,跟他在一起,跟孩子們在一起,好好的活著。
她微微笑著點頭。她那尖尖的下巴就在他寬大、溫暖而略微有些粗糙的手心里,這一動一點,就摩的她的下巴尖生疼。
可是疼才好,疼才知道自己是活著的,疼才知道自己還是和他在一起的,疼才知道溫暖,疼才知道她是這麼的舍不得他,舍不得孩子們。
李昂覺得手心里有一點點涼,就像小時候冬天里從天上掉落下來的雪花,遇到手心的暖熱,立刻就融成了一小滴的水漬。
這水漬初時只是那麼一小點,卻很快就一滴接著一滴,竟然連成了片。他不敢低頭,只慌亂的撫著胡氏的臉,慌亂的許諾著︰「芝娘,別胡思亂想——我不會廢了你,也不會立別人為妃,不管……成不成,這個位置永遠都是你的。」
胡氏卻笑的雙肩直顫,淚流的更凶了,卻也說不出成句成句的話來,只低低的道︰「我知道,我明白……」
這個世界上,知道、明白、理解、清楚的事情很多,卻未必所有的事情都能如自己知道、明白、理解、清楚和想要的那個模樣進行著。
李昂詞窮了。
他想說的,胡氏都知道,而她所想的,他也都明白。
他如此痛恨自己會有這樣那樣的想法。
可如果他真的沒有這些想法,那也就沒有他這個人了。他不殺人,便要被殺,這是他的生存法則,這也是他從注定出生于皇家就固有的悲哀。就像一道緊箍咒,既是約束,也是動力,他沒法逃開,也不樂意逃開。
于是他就在這緊箍咒下,蠅營苟苟,算計著也被算計著,不斷的爭取、失去,再爭取,再失去。
這世上從來沒有哪一個人,哪一樣東西,哪一件事,不勞而獲就能長久擁有的。所以他停不下來!
他只能緊緊的勒著胡氏的肩,讓她緊緊的貼在自己的身上,好像這樣,她就會相信他的保證,好像這樣,他就可以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
那一夜,李昂沒有再回到熱鬧的前廳去,他早早的陪著胡氏回了房。
胡氏像剛剛成親時那樣羞怯,重新淨了臉,在燈下梳妝,親自去廚下做飯菜。李昂亦步亦趨,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偌大的廚房一時間人走的干干淨淨。
她們常見王妃在這里整治飯菜,可還從來沒見王爺來過。
胡氏忍不住嗔怪的道︰「君子遠皰廚,你只管在外邊等著就好,跟進來做什麼?」
李昂並不說話,薄唇緊抿,眼神堅毅,似乎不管胡氏說什麼,他都不會走的。胡氏便替他搬了把椅子,道︰「你要不嫌無聊,就在這待著吧。」
李昂卻攥住了胡氏的手,道︰「別太辛苦了,我不餓。」
胡氏仰了仰頭,復又低下頭來,含笑道︰「那王爺想吃什麼?」
李昂眼神悠遠,望著明亮的宮燈,道︰「想起很多年前……那會兒你還沒嫁給我,因為和李揚爭奪一塊硯台,被他失手打中了額角,鮮血直流……」
胡氏便一動不動的望著他,心口某一處酸澀的疼,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撫李昂的額頭。那個疤痕不大,卻並不難找,雖然年代久遠,可那處卻禿了小一塊,一根頭發都沒有。也幸虧他頭發黑密,若不是親密的人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李昂只是笑笑,道︰「父皇國事繁忙,一個月也不過見上我們一面,母後把持宮中諸事,些微瑣事,自然也報不上去。挨打也不過是白捱,甚至連個太醫都不得召見。那血流了又流,到最後糊在一起,自然而然的結了痂。我昏昏沉沉的躺著,只恨自己的娘親為什麼不在。若是她在,她怎麼舍得自己的兒子被人欺凌?」
胡氏望著李昂眼神中的波光瀲灩,不由的垂下頭去,額頭挨著額頭,輕聲道︰「天底下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娘親?可是……」
他不要听可是。一「可是」了,她就會為她要做的事找借口。李昂猛的攬住胡氏的腰,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近乎粗魯的打斷她的話︰「我還記得你第一次為我做的手 面條,又白又細又長又筋道,那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面條。芝娘——」
胡氏便輕輕的嗯一聲,道︰「好,我再替你做一碗面條,只是技藝生疏,王爺別嫌棄……」
可是李昂不肯松手,將臉埋進胡氏的頸窩,像個孩子似的,半天都不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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