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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貞活了二十年,一直沉寂了二十年,這二十年,她那淬雪院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洞天福地一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一點變化。
以至于周圍的人都長大了,或是變老了,甚至活著的人慢慢消失,她還在那里,似乎一直在這里,永遠都不會變動。
可她反倒是更害怕和人在一起的沉默。
這靜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壓著她的心口,讓她喘不上氣來。
她迫切的想要打破這沉默,可是話在肚子里打了千個轉,就在喉嚨口回旋,卻偏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不停的拖著往水面下沉溺,在溫柔的誘哄著她往下沉,往下沉,恨不得閉上眼,滿世界都是黑暗,那她才會得到安全。
可楚亦凡並不刻意寒暄,倒像是很享受這份靜謐一樣。沈貞被這沉默、靜寂壓抑的窒息,迫切的想要說些什麼來打破這靜寂。
她搓弄著手里的流蘇,低聲道︰「大,大嫂——」
楚亦凡便嗯了一聲,微微傾身,很專注的望向她。這本是對人的一種最基本的尊重,可是沈貞卻打了個激靈,剩下的話又吞了回去。她差一點都要哭了。
她身邊的丫頭忙福了一福,朝著楚亦凡不好意思的道︰「我家姑娘生性靦腆,還請大*女乃別怪。」
楚亦凡只微微搖頭,笑道︰「貞娘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女子了,靦腆才好,像我這樣生性耿直,說話全不思慮的人才討人嫌呢。」
她只好找話題,看樣子是別指望這位貞娘說什麼了。也許貞娘來並不是真有什麼事,不過是想跟她這個大嫂套套近乎,或者說想跟沈青瀾這個一家之主套套近乎。
楚亦凡問貞娘平日做什麼消譴,貞娘便細聲細氣的道︰「我身子不好,大部分時間都在養病,閑了也不過做點針線。」
楚亦凡便道︰「那可是遇上行家里手了,我前兒想繡一簇竹葉,卻怎麼也繡不好,不若貞娘幫我指點指點?」
刺繡于貞娘來說一向是她最擅長,同時也最自信最得意的,听楚亦凡這麼一說,臉上便起了紅暈,道︰「若是嫂子不嫌……」
楚亦凡果然就拿了針線出來,虛心向貞娘求教。貞娘便一一分說,說到興起,隨手拈起針,就替楚亦凡繡了出來。
楚亦凡連連贊好,道︰「虧得有貞娘,不然我可就要出丑了。」
貞娘替楚亦凡做活,反倒更感激楚亦凡,一時看向她的神情,除了忸捏,就剩下了感動。姑嫂兩個竟揀些刺繡上的事說,這回是貞娘的話多了。雖然聲音還是如蚊子哼哼一般,磕磕絆絆,有些辭不達意,但好在楚亦凡耐心,自始至終都是認真傾听的模樣,給了貞娘極大的鼓舞。
每當她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時,卻看到楚亦凡含笑傾听的模樣,仿佛她說錯了什麼,都有機會改正似的,便又有了點信心。
說著話,不經意間時間流逝,到了正午。泓藍在外邊和湖青聊天︰「這位二姑娘看來是沒打算走了,回了女乃女乃擺飯吧?」
湖青無所謂,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去跟女乃女乃提一聲怎麼了?也許這位二姑娘一時忘了時間呢?」
泓藍小聲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知道這位安的是什麼心……」
湖青忽然促狹的一笑,道︰「我出去一下。」
泓藍莫名其妙,拉住她道︰「這大中午的,你要去哪?」
湖青甩開她的手道︰「我去問問松直,大爺中午可要回來用飯,也免得你在這白擔心女乃女乃。」
泓藍哪里不知道湖青那點小心思,松了手正色道︰「你也太小瞧女乃女乃了,只別好心做了壞事。」說完掉頭一摔簾子,進了屋。
楚亦凡也在心下奇怪,按說像貞娘這麼敏感的人,對于時間應該有極強的敏感性,眼看著丫頭們來來回回,在外間行走說話,她也該知道到了午飯的時分。
可她卻沒有告辭的意思,難道是在等著自己留她在這用飯?
原也沒什麼,只是對于這樣一個自卑、敏感、細膩、多思慮的人,實在有點反常。
正這會泓藍掀簾子進來,低眉斂目,垂手道︰「女乃女乃,午飯得了,可要擺進來嗎?」。
楚亦凡道︰「擺進來吧,問一聲國公爺在哪用?叫廚房多添幾個菜……」而後轉向沈貞娘︰「貞娘別嫌,就在這一起用個便飯。」
她不是征詢,而是直接替她做了決定。
對這樣敏感的人,強勢些會顯得更有誠意點,否則她一詢問,貞娘必然就跟受了驚的小兔子一般,打草驚蛇,是非得要走不可的。
拉拉扯扯,反倒不便。
因此沈貞娘頗有幾分不敢辯駁的意思,只低著頭,有些羞慚慚的道︰「初次見面,怎麼敢打擾嫂子……」說的極是謙卑客氣,可卻似乎不得不打擾了。
楚亦凡只微微一笑道︰「國公爺公務繁忙,午飯多半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用,難得你今天過來陪我,不然我自己也怪沒意思的。」
她給足了貞娘台階和面子,貞娘也就不好推辭,只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頭,見她朝自己點頭,貞娘才無意識的攥了下拳頭,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嗯」。
沈青瀾回來了。幾乎是踩著飯點,那麼準時。
他一進門,看見貞娘,就有些愣,似乎不確定這位陌生的女子是誰。
貞娘比他只有更狼狽,慌不迭的起身,規規矩矩的站好,差一點就推翻了桌子,可她身邊的碗筷還是歡蹦亂跳的掉到了地上。
貞娘就更窘了,腿磕到了凳子,她張皇失措的去扶凳子,怕自己會更丟丑。就這麼一會,眼淚已經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
沈青瀾幾不可察的一皺眉。
這成什麼樣子?也太不知禮了,就是小門小戶,也沒有這麼上不得台面的姑娘。
楚亦凡示意泓藍上去收拾,這才抻了抻沈青瀾的袖子笑道︰「你回來了?我正說打發人問你可得閑,貞娘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這做哥哥的理當好好陪陪她才是。」
楚亦凡敢打賭,沈青瀾第一面絕對沒認出來這是他妹妹。
貞娘在丫頭的攙扶下給沈青瀾行禮,委屈的哽咽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叫了一聲「大哥」,聲音又粗嘎難听,又羞又嚇,貞娘滿面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沈青瀾在心底嘆了口氣,面上不動聲色,只溫和的道︰「貞娘不必多禮,坐吧。」
看看她的言行舉止,哪像沈家的姑娘?就連個稍微有點頭臉的丫頭都不如。
楚亦凡恪盡女主人的職責,招呼著貞娘坐了,又叫人重新擺好了碗筷,轉頭問泓藍︰「可還有酒麼?」
泓藍道︰「有近十年的女兒紅。」
楚亦凡點頭︰「就這個吧。」轉頭笑道︰「貞娘也嘗嘗,這是我從王嫂那帶來的女兒紅。」
胡氏喜歡楚亦凡,那是實打實的喜歡,就跟自己的女兒也差不多了,自打楚亦凡進府,她就按著習俗叫人釀了酒埋到地下,等她出嫁時,就陪送了過來。
這份情意,怎不叫人艷羨和感動?
貞娘一反常態的勇敢,竟然噙著淚點了點頭。可是一觸到沈青瀾,就又受到驚嚇般的低下了頭。
沈青瀾不禁望向楚亦凡。她容顏嬌美,神態從容,舉手投足間得體大度,言談自若,聲線清朗,就跟出谷雛鶯一樣,十分的悅耳。
就這麼看著她,听她說話,都覺得是一種享受。
沈青瀾再望向貞娘,眼里就是一層陰霾,心里卻是一片感傷。楚亦凡與貞娘出身何其相似?都是出生沒多久就沒了親娘的庶女,可兩人怎麼就能相差甚遠?
貞娘不必向楚亦凡看齊,但凡有一點侯門小姐該有的氣度就好。
可現下看來,她也實在是可憐、可氣、可惱。
沈青瀾抿了下唇,對楚亦凡道︰「安王妃待你倒真是不錯。」
是說那女兒紅吧?楚亦凡笑道︰「王嫂說,雖然名義上是姑嫂,可她卻把我當成她的女兒了……這也是妾身的福份。」
沈青瀾垂眸不語,心里卻在想,沈府如今再重新準備女兒紅,能否派得上用場,又是否還來得及呢?
這一頓飯吃的很是安靜。本來就是食不言,寢不語,再者貞娘處處畏縮,頭低的恨不得要埋進盤盞里了……她不肯挾菜,丫頭替她挾什麼,她就吃什麼,既看不出她吃的美味,也看不出她的喜好,讓人看著十分不忍。
好不容易吃完,貞娘放下筷子,一等丫頭們奉上茶,就坐不住一樣起身告辭︰「貞娘不敢再打擾大哥、大嫂,貞娘告退。」
她在這,誰也不舒服,楚亦凡也就沒強留,親自送她出去,溫和的道︰「貞娘若是閑了,只管來找我說話。」
貞娘便感激的點點頭,扶了丫頭的手離了棲霞院。
走了一段路,回頭望不見楚亦凡的身影了,貞娘才掏出帕子抹了抹手心里的汗,對自己的丫頭道︰「芷蕙,你說今兒大哥、大嫂起疑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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