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謙微微板起臉來︰「陛下貴為天子,萬乘之軀,自然福祉無邊,臣不議君非,你我還是盡好人臣的本分吧。」
謝澤涵知道父親心中別有一套考量,因此頷首不語,又听父親道︰「你預備何時啟程?」
謝澤涵回道︰「今日已至戶部辦理交割,明日就要啟程,在此之前,想去拜會一下王佶王尚書。」
謝謙素來不喜在朝中攀扯,好在太子早立,先皇也只有一子,並無十分明顯林立的派系,也知兒子蒙這位上司知遇美意,定然心懷感激,因此點了一句︰「君子素其位而行,你莫忘潔身自好,恪守為臣之道。」
謝澤涵听出父親言語間規勸之意,躬身應是。謝謙又道︰「時候不早了,你去同你娘與文玉道個別吧。」
謝澤涵應了退下去,心中也在暗暗琢磨此行如何方能功德圓滿,負著手一面走一面尋思,漸漸到了小院。
妻子楚氏正在房中等候,見了他迎上來道︰「相公,父親找你何事?」楚氏一身貴婦裝扮,姿色中等,乃是其舅家表姐,年長兩歲。
謝澤涵簡要說了兩句,夫妻兩個歇下不提。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月上中天,李思揚卻還未眠,今日辛知府來催問疫情控制情形,她只能實話實說,辛知府大為光火,可疫病尚未尋出源頭,很難得到好的壓制。
且此病隱性感染者十之二三,雖然不表新癥狀,卻是個名副其實的傳染源,如今這個條件下糞檢尿檢血檢都不可能實現,因此上這些隱性感染者也成漏網之魚,四處散播病原體。
合歡推開門,往油燈中添了些牛油,掃了一眼,見李思揚桌上攤開著許多紙張正提筆刷刷寫算著什麼。
彎腰撿起腳下一張團成團的廢紙,展開一看,寫了許多奇怪的見所未見的文字,她伺候李思揚多年,略微識得幾個字,因此只當是自己不認識的字,走上前問道︰「小……少爺,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李思揚抬起發昏的腦袋,狠狠揉了幾把,道︰「這是今日各處送來的患病人數,死亡人數,我列個表把他們整理起來,計算下發病率,患病率,罹患率,續發率,死亡率之類。」
合歡听他一連串的稀罕詞,更是好奇,她是個冰雪聰明的人,曉得李思揚既然現在整理這些,必定跟疫病有關,于是問道︰「這些東西能治病麼?」
李思揚道︰「這倒不是,就是一些指標,能助我簡要掌握病勢發展。」見合歡興致濃濃,起了教她的主意,如今自己實在是忙活不過來,合歡又很聰明,若是她能分擔一些,自然是好,于是拿手指著紙張上密密麻麻的數字道︰
「這些是阿拉伯數字,跟一二三四一樣,是一種簡單計數的文字,我明日再教你。發病率是拿一定時間的發病人數除以同時期的暴露人數,我是以月為單位計算,可用來反映疾病變化以及波動,還能用來尋找病因,以及了解防治措施效果。
這是死亡率,這是病死率,簡言之,都是用來看疾病發展的客觀指標。如今病死率已經下降許多,說明,病情已經得到遏制了……」
正教著,門外一個小吏進來道︰「城南收治點的黃連已經用完了,邱大夫叫問該如何辦?」
李思揚在腦中快速一過,這里的黃連亦不多了,黃連性寒味苦,能清熱燥濕,瀉火解毒,對于胃熱嘔吐,高熱神昏很有效,在沒有特效藥的情況下,被當作主藥來使用。
只是這並非本地藥材,尋常百姓家並不多得,量也極少,因此提筆寫了黃柏,五倍子等幾味藥道︰「你去城西問問看許大夫,看是否可用這些藥物來替代,另外,告訴邱郎中,就說我明日會去見辛知府,請他再多調些藥材來。」
那人應著去了,李思揚坐回椅子上,長長吐了一口氣,額頭卻是越加的疼,腦中昏昏一片,可還是毫無頭緒,到底病因在哪,傳播途徑不就那麼幾種麼?可若是像sas一樣,經空氣傳播,為何一村之中,有的生病,有的正常?
記得大長今中講得是食物腐爛引起的食物中毒,自己還專門注意檢看入口的食物,請辛知府嚴令不許食用霉變的食物,那麼還能是什麼?若說是接觸傳播,那麼又怎會蔓延如此之快?
他隱隱覺得辛知府的耐性快要耗盡了,如果不能迅速找出病原來,那麼天曉得他會怎麼做。
合歡見她眼窩深陷,一張臉瘦的只有巴掌大小,心生不忍,低頭看見那本朱封小冊子擺在桌腳,遂問道︰「這小冊子莫不是上回我做給您的,做什麼用的?」
李思揚遲鈍了低頭看了一眼,道︰「是啊,用來記錄病程的,最後簡化成病案,輯錄成冊,若是再踫上這種病,就有據可查了」
見合歡點頭,想起今夜還未查房,于是道︰「你去歇息吧,我得去病房看看。」
合歡便執了燈籠尾隨其後,李思揚也沒過分拒絕,走了幾步想起合歡干娘來,又詢問了近況。合歡便答已經好許多。
這里原是一所私塾,後院中庫房被騰出來做了病房,此時燈燭已熄,大多患者都已進入夢鄉,只有零星幾個,被病魔折磨的睡不著。
兩人已套上防護衣,帶了口罩帽子手套,一一檢看了病患的舌苔,脈息,又記在小本子里。燈光將她的影子拉的極長投射于牆,一舉一動都似生生刻入牆壁之中,似乎是在錄制一場宏偉巨制。
折騰到後半夜,才倒在床上眯了會,心里想著明日如何跟辛知府提藥材之事。
「左老弟,你可知道了?欽差可是要來了!」知府衙門後堂,辛章急不可耐的道。
左權倒是從容許多,坐懷不亂道︰「誒,辛大人怎麼越來越沉不住氣了?啊?不是說成國公在路上突發舊疾,欽差行轅暫時留駐汾蘭了麼?」
辛章急道︰「可昨兒皇帝又下了旨意,任命謝澤涵為正欽差,還賜了尚方寶劍,那可是有先斬後奏之權吶,看來皇上是鐵了心要大動一番了。」
左權倒沒他消息這麼靈通,眯著一雙眼楮想著解決之道。辛章道︰「事到如今,你趕緊把那東西給燒了吧。」
左權哂笑︰「不過區區一正六品主事,瞧把你老哥緊張的,咱們誰不比他職位高?況又是年紀輕輕,到了咱們的地界兒,能翻起多大的浪頭?」
辛章見他執意不肯毀掉他們這些年蠅營狗苟的證據,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長嘆一聲,耷拉著雙臂坐回椅子中去。
左權眸光一寒,道︰「不過有件事咱們須得辦了。」
辛章扭過脖子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的問︰「什麼?」
左權眼角余光瞥了眼四周,左傾著身子附耳嘀咕著,辛章大駭,眸中瞳孔驟縮成針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