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他的目光看去,蘭初雪見趙遠正凝視著桌上的碗,便笑了笑,「趙少爺。」行禮的這一瞬,她陡然間記起,這人她見過,就是幾日之前,在蘭家繡莊的門口。當日那種奇怪的目光,與他此時凝視面碗的神情如出一轍。只是那日他穿著尋常的青緞袍子,與今日華麗的裝束迥異,她一時才未將兩人聯系在一起。
趙遠聞言收回目光,默然地朝蘭初雪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都能察覺趙遠的冷淡,蘭楓與金恆略覺尷尬,蘭初雪笑道︰「那邊有了空桌,大哥就坐吧。」
「大妹妹慢吃。」「那就不打攪蘭家妹妹。」蘭楓與金恆如釋重負,邀了趙遠過去坐。
趙遠恍然未覺,當先走過去坐下,照著菜牌點餐,末了,吩咐伙計,「給那邊桌的蘭大姑娘再上碗一模一樣的面,算我賬上。」
幾人一怔,蘭楓與金恆都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蘭初雪卻覺得好笑,這人方才盯著她與陸媽**面碗看,難道以為她們吃不起,所以才只叫一碗面的?「謝趙少爺的好意。只是我與乳母用過飯才來于記的,吃不了兩碗面。」
趙遠看了她一眼,一句解釋沒有,只對侍立一旁的伙計道︰「那就不要了。」
蘭初雪覺的這人莫名其妙,卻也沒多言,沖面面相覷的蘭楓和金恆笑了笑,坐下繼續吃面。
吃罷面,蘭初雪與幾人告辭,蘭楓送出來,「方才當著人,我也不好問,大妹妹這幾日身子怎樣?」
蘭初雪笑道︰「藥已經停了,大哥不用擔心。」
「那就好。」蘭楓連連點頭,「再過幾日又是休沐日,到時我再去看你。」
「好。大哥快回去吧,金二少爺他們還等著你呢。」蘭初雪笑道。
蘭楓回身望了里頭兩人一眼,壓低聲音道︰「趙遠是隨遠的表兄,武定侯府二少爺,才從京城來錦州府兩月。他身份尊貴,性子又十分孤冷,不喜歡與人一同進出,今日是隨遠奉了父命,硬拉著他出來的。大妹妹莫將他的冷淡放在心上。」
蘭初雪隱約記得,隨遠是金恆的字,也就是說趙遠是金恆的表兄。
她點頭應下,趙遠是侯府二少爺,來頭的確不小,憑他的身份,對她冷淡也算不得大事,大不了以後見著他繞開走就是,暗自傷神實在犯不著。
說過幾句話,她目送蘭楓回轉。
看著蘭楓的背影,陸媽媽很是感嘆,「整個蘭家,也只大少爺把大姑娘當血親待了。」
「是啊。」蘭初雪點頭,雖蘭楓識人不明,處事幼稚糊涂,但待她與錢氏算得是一碗水端平,都是出自真心。
兩人去街市上雇車,一路走一路閑話,陸媽媽突然想起來,道︰「不知大姑娘還記得不,咱們見過那位姓趙的少爺。」
蘭初雪點頭。
陸媽媽嘆道︰「那日看他眼神發直,總覺得不懷好意。今日听大少爺的話,老奴倒覺的,他當日看袁達對大姑娘不敬,心中有所感悟才會失態。」
蘭初雪不知陸媽媽怎會生出這樣的感嘆,詫異地回頭,「才見過兩回,媽媽說得頭頭是道,倒像很了解他似的。」
「大姑娘別看武定侯府二少爺這個名頭大,就以為他的日子定然過得順風順水。依大少爺剛才的話推斷,他的生母應是金家老姑女乃女乃。金家老姑女乃女乃當年是以貴妾的身份入門,如此算來他也就是庶出。嫡庶之分猶如雲泥之別,嫡母宅心仁厚,嫡兄大度也還罷了,就怕嫡母笑里藏刀,嫡兄小肚雞腸,事事防著庶弟。」陸媽媽笑道,「就說方才,大少爺與金家二少爺都不曾看出老奴與大姑娘同吃一碗面,偏他進門就看見了,做主要再叫一碗,還說記在他的賬上,大約是那日看見大姑娘的窘態,以為大姑娘無錢會賬。這等伶俐的心思,老奴看著,不像是蜜罐里長大的。」
覺的趙遠與自己毫無關系,蘭初雪從未細想過他的身份來歷,聞言笑起來,「武定侯府應該算得是功勛之家了,這樣人家出來的少爺,將來必定會承蔭出仕,從小教養肯定與一般的官宦人家不同。媽媽就別拿他與大哥作比了。」
「這倒是。」陸媽媽笑起來,大少爺除了讀書,萬事不管,倒真沒什麼好比的。
這一夜,蘭初雪久久不能入眠。清冷的月光從破舊的木窗灑進屋內,照在簡陋的桌凳上,映出長長的光影。望著滿室月華,她又一次思索白天的事情。
侯四道見她,是對繡布上的仕女圖感興趣,可隨後追出來,又是想對她說什麼?是退讓,破例買她的繡品,還是勸她作畫師?誠如洪進財所言,就是買下她的繡品,也可作粉本用,若真的是如此,她又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間,不知何時睡去,隔日醒來,天色已經大亮。陸媽媽系著圍裙,正坐在她的床前擇菜。
見她醒來,陸媽媽將菜籃放到身側,淨手後替蘭初雪拿衣裳,「飯才做得,大姑娘醒的正好。」衣服穿上,袖口短了一寸,陸媽媽見了,凝眉道,「這件衣服老奴已經放了兩次,再不能改,眼見就沒衣服穿,不如趁手中有余錢,另做兩件春衣。」在莊子上住了一年,四季的新衣二太太一次也沒使人送來,不能等著官中的衣裳穿。只是這話說了也是徒增傷心,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
「過幾日再說吧。」衣服的確該做,可錢卻不能亂花,得等有了進項才行。
兩人用了飯,陸媽媽自去收拾,蘭初雪在院中梨樹下擺開筆墨,構思新的繡稿,正忙碌著,院門處傳來叩門聲。她奇怪地擱筆。整整一年,這扇木門還是頭一次被人叩響。
門外立著兩人,一人與陸媽媽年紀相仿,梳著圓髻,耳上綴著兩粒紅得晃眼的雞血石,另一人則是小丫頭的裝束,懷中抱著一只錦盒。蘭初雪目光掠過兩人,停在不遠處那輛用錦緞作裝飾的平頭寬廂馬車上,沒先開口,只在記憶中極力搜索兩人的身份。
為首的婦人微笑著福了福,「蘭大姑娘長高了許多,若不是眉眼與從前一樣,老奴還真不敢認。」
記不起來人,蘭初雪見她認得自己,還是將人讓進門來。
陸媽媽听見動靜,走出來,看清來者,愣了愣,這才笑著迎上來,「馮家姐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見蘭初雪似乎不認得,忙替她引見,「這是金二太太身邊的馮媽媽,從前常隨金二太太來家里做客,大姑娘可還記得?」
蘭初雪微微頷首,隱約想起有這樣一人。
馮媽媽笑著問起蘭初雪的病情,陸媽媽一一作答,寒暄幾句,馮媽媽從身後小丫頭手中接過錦盒,「這是長白山的野參,足有百年,已經成型,十分難得,我們太太特地命老奴給大姑娘送來補身子。」
「二太太的心意我領了,只是這樣貴重的東西,我實在不能收,還請媽媽回去跟二太太解釋解釋。」算算時間,原主病了足有兩年多,金二太太似乎從未差人登門探病,恐怕與原主母親只有禮節上的往來,算不得閨中蜜友。尋常的關系,今日卻忽然差人帶著重禮上門,實在太過奇怪。
「再貴重的東西,也要用得恰當,才能顯得出貴重來,大姑娘說是不是?」馮媽媽不由分說就將錦盒往陸媽媽懷中塞,陸媽媽想接下,又覺得不妥當,想不接,又怕拒絕得太厲害反而得罪人。
「別在外面站著,馮媽媽,進屋里坐著說話。」一會兒走時再還給她就是,蘭初雪示意陸媽媽先收著。
「大姑娘跟前,哪有老奴坐的地方。」馮媽媽還是隨蘭初雪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