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雲岫自送走人後,便回廚房收拾碗筷,清理打掃一番,去了廂房開始雕刻畫屏。
既跟人定下了,她自然不會再入先前那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知耽擱到猴年馬月去。心里思忖著,過早怕也趕不了,但爭取在年前把東西做好,卻是不難的。
而那廂方語堂,酒足飯飽,自然心情極好,往林子里一轉悠,也不知怎地,就牽出一匹風騷至極的雪駒,策馬奔馳著往雲溪城里行去。
一路風馳電掣的,便到了一座二層閣樓的院子前,早有幾個守門的僕從迎上前,替他牽馬去馬廄喂草刷毛,復又恭敬地彎著腰,道︰「三少爺,莊子里昨日新送了兩筐陽澄金鰲,老爺想著您在這邊,特意差人送了些過來,您看,是先給您備上,還是等晚些再用?」
又是金鰲?方語堂只覺得口齒流芳,沉吟片刻,便吩咐道︰「明日再用罷。你再去廚房一趟,讓他們好生整幾樣點心,特別是桂花芯子燻的那綠豆面子,多備一些,待會我出門帶走。」
僕從們一听,連忙答應下來,飛似地跑去廚房。少爺特意吩咐要的綠豆面子,更是重中之重,這肯定是備下給那位矜貴主子爺帶去的,自然不能有半分疏忽。
方語堂回府,只停留了不多時,便拎著一個木箱子,匆匆接過馬鞭,又翻身上門,往城外奔去,徑直到了一處驛站,四下里張望幾眼,身形一閃,便進了一處尋常房舍。
屋里此刻還無人,他便將箱子往桌上隨便一擱,斜倚在矮榻上眯了眼假寐。
不多時,便听到屋外隱隱有了腳步聲,也懶得睜眼,只朝著窗外哼了兩聲,以示自己的不滿。
一位面如溫玉、青衫風流的年輕公子從容而閑適地進了屋,折扇輕挑起簾幕,見他坐沒坐相,睡沒睡相的憊懶樣兒,不由搖頭笑道︰「你何時才能略講些禮數?」
方語堂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又伸了伸懶腰,斜睨了他一眼︰「誰要學你,每日端著個架子,也不嫌累得慌?我又不像你,有那麼厚的狐狸毛皮,還不如這樣過得自在些。」
若是傅雲岫在此,看到兩人這般對話,怕是驚得眼珠子都該蹦出來了。饒是她再如何能想,怕也萬料不到,方語堂嘴里說的與人有事相商,竟是林子軒!而林子軒嘴里那位有趣的友人,又是方語堂。而看他們的情景,想來關系亦是極好。
林子軒只搖搖頭,也心知面前這位是個怎樣疏禮憊懶的性子,想指望他招待你也是不可能的,便自己去倒了杯茶水,看了眼桌上的木箱,道︰「事成了?可還順利?」
「怎會可能順利得了?」提起自己這幾天的悲慘遭遇,方語堂從塌上坐起身來,一臉怨念地控訴道,「下回可別想再叫我做這些個粗活累活,在別家屋頂一連趴了四五天,險些沒把這身交代在那里。我可不似你,整天琢磨著那些個朝廷大事,我只想混吃混喝的,以後再使喚我,也請找些松散些的,能吃得佳肴飲得好酒的活計。」
林子軒也不應話,只擱下茶碗,小心地打開箱子。箱中除了一冊書卷,並無他物,便一頁一頁細細翻閱起來,只是唇角那抹溫和的笑越來越盛,可叫人看著,卻越發得發寒。
提及正事,方語堂也不再玩笑,起身走到桌旁,道︰「我得了這冊子後又等了兩天,仔細查過,應該就是你說的那份無疑。看那人藏得嚴實,丟失後又不敢聲張,只暗中找尋,便應做不得假。不過,我估計著,這幾日他應該也意識到出了大事,想來很快就會往上通稟,做出些應對。」
又過半響,林子軒終于放下手中書冊,冷笑道︰「他驚慌失措也是常理,這東西足以要了他的命。」
還未等他說完,方語堂已經擺手道︰「你不必告訴我是什麼,我不感興趣,也不想有興趣。我只是幫你做回賊而已。」
說到賊,他突然又想起了清河村,不由露出了笑意,「你可知前陣子我還真又做了回賊,也不是,是又被人當做了賊。」
林子軒心知他不願繼續先前的話題,隨意換了一個,便也順著話,道︰「你又拿了誰家的吃食?」顯然對自己這位脾氣迥異的好友行事極為熟悉。
方語堂施施然也給自己倒了杯水,低頭喝了兩口,才又懶洋洋笑道︰「這回我可真不是用偷的,我給她留了銀子。」
林子軒搖頭失笑︰「不問而取,是為賊也。你再辯駁也辨不過去。」
方語堂的表情有些悻悻的︰「她也是這般說。」可一轉念,卻又精神煥發起來,「不過,那風雞味兒還真不錯,也不知她用什麼腌制的,我特意跑去安陽如夢樓,讓如夢子也做過,只是總覺得哪處不一般。好在她業已答應要送我一車。」
林子軒雖並不是喜口月復之欲的,但听他如此嘉贊,也不免有些好奇︰「屆時我倒也要見識下,究竟是如何美味,竟讓你這般念念不忘。」
方語堂篤定地笑了笑,倒也沒再繼續夸,另擇一話題,奇道︰「你今日怎來得這般晚?每每相約,你總提前便到,卻不想也有遲到的一日。」
林子軒無奈地撫了撫額,道︰「先前去給友人送重陽禮,卻不想耽擱了。」看他仍一臉懷疑的模樣,心知瞞不過,便不得不實話道,「卻不想回來時酒樓飯館並不好尋,皆是早早被訂了席面,好容易才在城南尋了一處……」
還未等他說完,方語堂已經錯愕地瞠圓了眼,一臉不敢置信,驚道︰「還有這種事?你那友人也真是……怪異,竟不知到了飯點留你用些吃食?」
林子軒淡淡笑了笑,沒再言語。可方語堂還在一旁替他憤憤不平︰「竟有這樣的主人家,左右不過些許米糧,便就舍不得了?頭一遭听聞還有這般吝嗇不通情理之人。便是我,兩手空空的,還能得一頓飲宴,偏巧你這送禮的倒沒了?」
「倒也沒有,許是覺得授受不清罷。」林子軒倒極習慣她的生疏,並不覺有何大礙,「身為女子,恪守禮教亦是常理,倒也並無失禮之處。」
豈料,這一句解釋,竟換來更大的驚詫。方語堂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好似在確認眼下此人是否便是自己相熟之人︰「真是見鬼了,要不是親耳听聞,我斷然不會相信先前的話竟是出自你口!嘖嘖,平日一向不近、冷淡至極的小王爺,竟也有趕著給人送禮吃閉門羹的一天?這樣的傳奇女子,改日我定要好生拜訪一回,一睹其卓然出眾的神采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