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嬸子直起腰，用手臂擦了擦臉頰上的汗，沖孩子喊道，「葉子，把土踩實些，」
「嗯，」那頭的梁葉點點頭，小腳在田埂上一跳一跳的，
窮苦人家六歲的孩子已經懂事的可以干農活了，梁葉踏著步子在泥濘地里來回走著，嘴里還念念有詞，「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這是夫子今天教給他的功課，背誦，會寫，
壓實好地，梁葉就撿起一塊石頭，在張青腳邊上，一筆一劃寫著，才六歲的孩子，字沒有型，歪歪扭扭的，
張青低頭看著他畫出的圖形，她估計這應該是這種生物的文字，她仔細觀察著，把每一個筆畫都記進腦海里，
每當梁嬸子犁好一塊地，梁葉就自覺停下，跑過去踩實它，母子倆配合的很好，
而張青就在一旁坐著，看著，無動于衷，
周梁姐和幾個鄉親實在看不過去，走過來，「梁家嬸子，我看你怎麼像養了一個祖宗，不干活，光張口要飯吃，」
周梁姐斜睨著張青，一臉嫌惡，
張青原本是一個很討喜的孩子，勤快，小小年紀就開始幫襯她娘，村里人經常看見她，天還未亮來井邊打水，為哥哥和她娘準備早食，又不停蹄的下地干活，
村頭的石大樹原本還想著要納張青給自己的兒子做童養媳，最後還是因為他婆娘嫌棄張家沒有頂梁柱，窮的叮當響，死活不同意，才算作罷，
村里人看張家可憐，經常你一把麥子，他兩個雞蛋幫襯一下，所以她們原本都不討厭張青，
但張青觸到了鄉野無知人最忌諱的——鬼怪，很多人親眼看到她滿臉青紫，沒了氣，怎麼會突然死而復生，
這些落後的婦孺迷信的很，怕張青沾上了邪氣，而且她現在又成了傻子，更邪乎了，
所以張青沒有變成人人喊打就算好的，至少村里人還都念著一絲舊情，
再者，鄉下人家除了梁樁這個異類，大都勤勞，張青現在凡事不干，甩手一坐，她以為是在王宮府邸里做客嗎，
村里人最見不得懶惰，又是個女孩，豈不就是賠錢貨，
「你讓她下地啊，」周梁姐又對梁嬸子說，「真這麼養著，要拖死你們家的，」
梁葉卻從那頭小跑過來，清亮的聲音說道，「周梁嬸，青姐病還沒好利索，干不得累活，要是又病了該怎麼辦，我現在也可以幫娘，就讓青姐多休息吧，」
小男孩淳樸又真摯的目光讓周梁姐再說不出話來，
「哎，隨你們家，我不管了，」她擺手，轉身就走，
「娘，周梁嬸好像生氣了，我是不是說錯了話，」
梁嬸子模著兒子的頭，「沒事，你說的很對，」
梁葉咧嘴一笑，「是呀，夫子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青姐好可憐，我們得幫她，」
張青始終坐在那兒，一雙墨黑的眼楮靜靜的注視著他們，
回去的路上，梁嬸子一手牽一個孩子，「記住，回去別跟你爹說，你今天幫襯我做了農活，」她叮囑梁葉，
「嗯嗯，我明白的，」梁葉直點頭，
梁樁此人雖一無是處，但有一點還是值得肯定，哪怕家里再窮，他也要供唯一的兒子去私塾讀書，也許哥哥的出息讓他明白要出人頭地，只有讀書一條路，他已經晚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所以他不準梁葉干農活，
「你爹要問，你就說在旁邊學寫字，」
梁葉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全然明白他娘的意思，等他爹真問起時，還說，「青姐幫著娘干了好多活呢，犁地，夯實，可勤快咧，」
梁樁沒有懷疑兒子的話，張青就這樣混了過去，
是夜，風吹得燭火飄忽不定，
梁嬸子坐在床上，被子蓋到腿，一針一線，她在為兩個孩子縫棉布鞋，
冬天就快到了，窮人家要早早為御寒做準備，
「快睡吧，」躺在旁邊的梁樁，睡意漸起，呼吸都有了鼾聲，
「誒，我去看看兩個孩子睡踏實沒有，給他們掖掖被子，」
梁嬸子起身，把針線包和碎步擱在一邊，去了另一間房，
「青姐，你睡著了嗎，」
黑暗里，梁葉睜著亮亮的大眼楮，一眨一眨的，
張青與他睡在一張床上，梁葉在里，張青在外，背對著他，分蓋兩床被子，
梁秀沒訂人家的時候，也是和弟弟梁葉這麼擠過來的，
別談避不避嫌，總不能讓張青睡在地上呀，
見張青沒理自己，梁葉又叫了兩聲，「青姐，青姐，」聲音很小，「你睡著了呀，青姐，」
「那我也睡了，」梁葉慢慢閉上眼楮，
沒了聲音，張青才慢慢翻過身，平躺在床上，用這具軀體休息，她更喜歡以這個姿勢，舒展開來，
張青听到木門被推開，拖拉著地的腳步聲，單憑聲音，她知道是誰，
用這種生物的發音方式，應該叫做‘梁嬸子’，盡管她還不明白這個詞有什麼含義，以及是否有對應的文字表示，
她隨即閉上了眼楮，
梁嬸子走近兩個孩子，呼吸在冷寒的空夜有些重，她輕柔的為張青把被子提起些，再給自己的兒子掖好被角，又輕輕走出去，關好了門，
夜徹底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張青身旁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梁葉睡得很熟，似乎陷入了夢里，嘴里嘟囔著，「娘，青姐，這里有好吃的，……」
張青卻以為梁葉醒了，因為莫卡沒有夢，應該說，所有生活在弗倫葉星系的高等智慧生物都沒有夢，
他們沒有如此充沛的情感，
又過了很久，月亮已經移上正天，張青才從床上站起來，沒有去穿地上的布鞋，光著腳，推開門走了出去，
如果硬要她做出選擇，這里的夜晚更讓她感到舒服，能量也最充沛，這個時候，低等的生靈大都沉寂，她能完全放松自己，去感受繁星間的波動，她希求，能有朝一日，感應到生存在這個未知星系的莫卡，她便可以回家了，
張青依舊在那個山頂，慢慢躺下，然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