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坦然微笑「想到了失落的文明從山頂看下去晚上的城市給人種‘失落文明’的感覺。」——
「失落的文明啊….」她似乎同意道「文明都能失落人就更脆弱了。」——
「可對我來說宇慧比文明重要千百倍。」——
「什麼傻話拿我和文明比什麼。」——
我將她摟過來看天我不知道在昏黃的燈光下宇慧能不能看見。不過天真地很糟雖然不冷可感覺有如天穹將轟然倒塌一樣不知幾百米厚的雲層壓在頭頂仿佛觸手可及。我伸出了右手想撫模天穹但什麼也沒有抓到——
「天好差。」宇慧低著頭看我的手心——
「要下雨了暴雨。」——
「是下雪才對。」——
「下雪?宇慧怎麼知道?」——
「因為沒有雨的味道如果是雨那在下雨前一定會有雨的味道。」——
「那有雪的味道?」——
「應該有不過沒聞到。」——
「說得像黑熊咕咚一樣。」——
「黑熊咕咚?」——
「村上的書里有是一只光靠鼻子就能分辨天氣的熊還有一頭羊叫山羊咪咪。」——
宇慧皺眉頭思索像是在尋找應有的記憶可記憶不在那兒于是思緒空手而歸但眉頭卻依舊皺著。我望著天空忽然很期盼下一場大雪大到將我們回去的路封死我們被困在這麼個裝有兒童游樂設施的山頂什麼遺傳病什麼今天是我們的最後一面全都見鬼去好了全都被雪死死掩埋好了。我不在乎這些一點也不在乎。只要身邊的人是宇慧我就什麼也不在乎就算天真的塌下來也毫不退縮——
風越來越大秋千不由自主地輕微飄蕩起來山頂大片的杉樹朝我們卑躬屈膝一層淡淡的沙霧飄下了山天又黑了一層像是被人刷上了新到的更為優質的黑色顏料一樣——
漸漸的飄下了雪花安安靜靜的雪花左搖右晃的飄落下來如同在秋季隨風飄零的葉片。幾只夜雀咕咕叫了幾聲飛往更遠處的叢林那里是它們的家它們用枯枝敗葉搭建起來的家在那里它們能感到百分之百的安全——
我月兌下外套將上面的羊絨帽戴在宇慧的頭上她看了看我大概是覺得我戴的很糟糕自己用一只手重新戴了戴——
「冷?」我問道——
她搖搖頭模模我的臉忽然奇怪起來「為什麼光把衣服上的帽子給我而不把整件衣服都月兌下來給我呢?」——
「冷。」我實話實說「對了剛才宇慧在出醫院的時候可是說自己一切正常的那為什麼…」——
「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剛出醫院的時候。」——
「不記得了。」她用一眼即可看穿的撒謊表情說「不過真地是一切正常啊到現在為止也是。」——
「手不屬于自己了也是?」——
「也是既然已經不屬于自己了就是說已經從本體上月兌離了而本體則一切正常。」——
「歪理。」——
「不過還會回來哦醫生說。」——
「什麼回來?手?」——
「嗯帶著劇烈的疼痛回來。」——
「…….」——
雪一點點大起來又細又輕的雪花被風一吹像雪沙般彌散在眼前視線模糊了大半可我們誰都沒有要走的打算相反我們或許更願意停留在這里她願意我也願意停留在這里就不用去面對下山雪止後的真實人生面對她的「倒退式人生」與我的「前進式人生。」——
我們坐在秋千上輕輕飄蕩盡最大可能的相互擁抱她用還能動的左手從右面口袋里模出檸檬糖問我要嗎?我說不要她便自己用一只手剝糖衣可費了好大勁也沒有成功不知是不習慣還是看不清又或者是太冷凍僵了手的緣故糖掉到了水泥地上——
我幫她撿起來為她剝開後送到她的嘴邊可宇慧卻看著我久久不張嘴——
「怎麼了?」我疑惑的問——
「如果音山可以這麼照顧我就算兩只手都不屬于自己了也沒關系。」說完宇慧停下來看我的反應跟著又說「可這是不可能的音山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一條又長又亮充滿未知與欣喜的路要走因為我而讓自己的未來一片黑暗太不值得了。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音山的負擔要麼你離開要麼我消失兩者必居其一不會有第三種選擇出現。」——
「唔……」我深深吸一口氣冷得刺骨的雪花迅進入氣管進入肺中「要麼我離開要麼你消失…宇慧竟能講出這話來?」——
「想了三天。」她說「如果音山不離開的話我就消失。」——
「為什麼呢?」我再也無法忍耐問出今天的第一個「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這樣非要這樣不可呢?」——
「因為是倒退式的人生咯會生什麼都按部就班的一個個生從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會這樣。」——
我拉著她的手忽然很想狠狠給她一巴掌這是什麼混賬邏輯?這是我所認識的宇慧會有的想法嗎?她沉靜淡漠似乎認定了未來將一片黑暗在還沒病前尚有一絲希望可一旦生了如她所說的「早在預料之中的事」後她旋即進入另一種狀態進入另一種伸手不見五指卻又毫不驚慌不向任何人求救的狀態。相反的她開始無情的折斷任何和她有關系的人因為她清楚自己的這份黑暗會傳染會傳染給所有出現在她身邊的人而我就在其黑暗的中心——
可我始終沒有動手打她又或許打了她她就會豁然醒悟也未可知但我下不了手我的心此刻異常混亂分不清是該冷靜勸說還是憤怒的大雷霆——
我再次伸出手把檸檬糖放到她嘴邊但宇慧還是沒張開嘴——
「不吃了?」我問——
「想讓音山送到我嘴里。」——
「不是送到了嗎?」——
「用嘴。」——
「哦。」說著我將檸檬糖含在口中讓我厭惡的檸檬味隨即在口中溶化開來她微微仰起臉顯出無限的幸福與憧憬雪花撒在這麼一張臉上十分美麗——
不知不覺間我悄悄落下淚來我覺得一定是可惡的檸檬味讓我落的淚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和融化了的雪花一起滾下面頰——
「怎麼了?」見久久沒有動靜她問道「喜歡上檸檬糖了?」——
「才沒有。」我吻上她的嘴唇用舌尖將檸檬糖推入她的口中而後我們仍然緊貼嘴唇誰也沒有要離開對方的意思——
風繼續刮整個山頂寧靜平凡閉上眼仿佛此刻的我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我們可以去蔚藍的海灘可以去無人的森林可以去潔白的冰原可以去幽雅的山谷可以去……——
「音山……在哭嗎?」這麼想象的時候宇慧貼著我的嘴問——
「沒有。」——
「可糖是咸的。」——
「質量太差了吧。」——
「再怎麼差也造不出咸的檸檬糖。」——
「總之…沒有哭。」我的淚一個勁地往下落——
宇慧張開嘴與我接吻一個很深很深的吻紛飛的雪花緩緩飄入我們的口中在雪中深吻的我們忽然現了某種極為美好的東西那或許是雪花或許是寒冷。飄入口中的雪一點點在我們嘴中融化沒有任何滋味可言的融化其中。宇慧道了聲「好涼」睜開了眼楮我趕緊退了回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落淚的臉——
「每個人都會疲憊不哭不鬧也不笑。我們也都會重燃希望不離不棄憧憬未來。」她看著我說「約定了就不能食言該忘記的會忘記不該忘記的時間長了也會忘記——
我痴痴看著腳下積起的薄薄的雪嘴里留有檸檬糖和雪花混合後的奇妙味道。我似乎預見到了什麼預見到了如黃昏般漸漸退去光芒如山谷間漸漸冰凍的冰河世界又黑又冷長長的吻之後什麼都陡然一變——
「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宇慧從秋千上跳下來用一只手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真的是最後一次。」——
「哦。」不知過了多久以後我才吐出這個字可抬眼一看她已走到滑梯旁用手撫模冷冰冰的鐵皮——
「以前好像說過一句話!」她在離我十米遠的滑梯旁沖我喊道一層淡淡的雪霧擋在我們之間「我喜歡音山!是真的真的喜歡!」——
我望著雪霧卻看不見她唯有話語在耳邊不停的回響。我們仿佛回到了夏天的燈塔宇慧沖著一片漆黑的大海這麼喊——
「不是好像是真的這麼說過!」我也大聲回應「真的這麼說過啊!」——
「喂!有開始就會有結束同樣的有了結束才會有新的開始知道嗎?」——
「宇慧給的愛好沉重!重到喘不過氣了!」——
「那就扔了吧像扔垃圾一樣隨手扔掉!」——
「沒地方扔不管扔到哪里過一會兒又會重新出現在原地。」我沖破層層雪霧來到她的身邊——
「該回去了不然醫院那里要派人四處找了。」她像是沒听到我講什麼似的說「如果要在成為音山人生的負擔和放棄音山中選一個的話我會選後面一個。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所以現在送我回去好嗎?」——
「不好…」我說「為什麼做選擇的是宇慧呢?我沒有權力選擇不是很不公平嗎?」——
「音山想選擇什麼?」——
「不離不棄。」——
她听了笑起來並非什麼感動的笑而更像是在笑我的幼稚「因為音山看到的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才會這麼說的如果音山看見我病時候的樣子就不會那樣不加思考了。」——
「這和不病沒關系。」我說「其實一直看不透的是宇慧你吧一直在躲我如果我不來的話恐怕會寄來一封信說從此以後不會再和我見面之類的話宇慧你的確是想了很久可從頭至尾都沒想過我的感受沒想過如果你對我說了這麼絕情的話我會怎麼樣沒想過刻意躲開我我會怎麼樣你什麼都沒想過。」——
「音山不也是嗎?」她反問道「得病的不是音山你你也根本不可能知道‘手不屬于自己了’是種什麼感覺音山不可能知道這些說我絕情說我沒有思考不懂得只是音山你!」(本作品由原創文學網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