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咳嗽的老先生又聊了許多,以排遣這孤獨寂寞的夜晚
老人很可憐,自從我住進病房就沒見過前來探望他的親人。我們的交談斷斷續續,經常會因他猛烈的咳嗽停歇下來。我問他︰「需不需要叫護士?」老先生說︰「不用,我挺得住小李你一定要少抽點煙,爭取把它戒了!」
「那麼好戒?我從高中到現在抽了五六年了,沒煙做事都沒效率,我是戒不戒掉的。」我苦笑著回答。
戒!什麼不能戒?你知道我現在的肺是什麼樣子嗎?」老先生似乎很生氣,我側耳傾听,他的肺里似乎有只小豬在打鼾。
「小伙子,戒吧!我吸了五十六年煙,什麼癮不知道?我為啥要讓你戒?跟你說吧︰去年我和幾個老伙計在茶館打牌,老楊煙吸得最猛最久,我們都他楊老師…那所茶館很簡陋,廁所在馬路對面。老楊那天輸得很厲害,最後一炮三響,他說要去上廁所沖沖晦氣,我們就砌好牌抽著煙等他。他上了廁所出來後腰干都直了,還在煙槍上整了一撮,笑著朝這邊走過來…有一輛大卡車剛好從那邊沖過來,老楊這個時候卻突然咳起來,咳得他都沒有力氣躲開。那輛車剛好從老楊肚子上壓過去們幾個老伙計趕快跑過去看…老楊的身子被壓成了兩截!只見他白花花的腸子流了一地肺也全都擠出來了,我們在越南打死過敵人,見過大世面,但都嚇壞啦!
你猜怎麼著從那以後,給我萬寶路都不抽了!老楊的肺啊,就和峰窩煤一樣黑,到處都是洞,到處又是粘著的黃色濃痰…我們想到自己的肺已經和老楊差不多了,就怕啊,想這老皮子下包著那麼嚇人的東西,怎麼還敢抽?癮再大也不敢抽了!這是命啊!這是罪啊!這是老天在罰我們啊!抽煙抽神仙,多一天神仙肺就多黑一層,黃痰就多積一口…我們三個老伙計都抽了幾十年煙,但還是戒掉了。我們還勸其它的老伙計別抽,勸那些年輕人別抽,但他們沒有看到老楊的肺,他們怎麼會知道呢?」
我被嚇得肺疼,听著老先生的故事,仿若自己的肺上也已經附著了幾大口濃烈的黃黃的粘稠的痰,感到惡心極了。
老先生繼續說︰吸了幾十年,能不咳麼?雖然去年我就戒了,但我的肺已經和老楊的一樣了,我能不得肺癌?這肺壞了啊比什麼都難受,吸氣都吸不上來,整天整天的咳嗽,整晚整晚的失眠…我這肺早就壞了,遲早得死,我死後就叫醫生把我的肺切下來做標本。我要讓你們這些吸煙的年輕人都看看,看看我做了這幾十年的癮神仙,肺被耗成了什麼樣子!」
我被老先生嚇得魂不附體。
後來,老先生似乎又突然好了很多,他饒有興致的又給我講了老夏、老黃、老張的故事,我顯得有點累了,一邊應著他的話,一邊緩緩地睡去。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是老者的臨終遺言。只听他的傾訴在我的沉睡中漸次低沉下去,他的神采奕奕漸漸黯淡無光,他的語重心長只剩下自言自語的月復語……
清晨,年輕的護士現了老先生的死亡,然後推進來一輛手術車,將蓋著白布的死者,推向了天堂。
據說每個人死的時候,身體的重量都會減少2是靈魂的重量。我看到緊閉的窗戶,不知道昨晚與我講話的,是老先生的回光返照,還是飄移在病房上方的,他那來不及飄出窗戶的21克重的靈魂。
我就那麼並不禮貌毫無準備的,目睹耳聞了老者緩慢的死亡過程,至今想來,時時後怕。這個孤獨者的死亡,帶給我最大的痛苦是︰戒煙。
入院的第三天,蔡小田帶來了我的手機,暗示楊帆要和我通話。我撥了蔡小田的號碼,楊帆先是關切的詢問了我的病情,但見我聲若哄鐘的,她就春風得意的告訴我︰「蔡大哥給我買了兩套衣服,這下不用穿你的衣服啦;蔡大哥買了金帝巧克力耶,實在太好吃了,我只給你留了兩顆,嘿嘿;你得給我拜師學藝了,我又贏了蔡大哥三盤象棋,怎麼樣,哈哈哈,我可是棋王……」我不得不假裝開心地說出一些諸如「那可得多謝謝蔡大哥;是嗎得給我多留一顆;別臭美了,不過我甘拜下風……」之類的話來構塑電話的和諧氛圍。
放下電話,我還得口是心非的謝謝「蔡大哥」。這時候蔡小田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生了巨大的變化,雖然我知道現在欠他的越來越多。體貼、耿直、大方、文雅讓他閃爍著瀟灑的光芒,但實際上他或許不過是一只披著羊皮的丑陋狼!這樣的想法讓我感到惡心極了。
蔡小田匆匆的回去了,我感到莫大的痛苦。就像當初趙一平從我手中搶走楊帆一樣,我深深地反醒了自己的缺點,我開始自卑的認為自己的人格魅力仍然一無是處。與此同時,我開始從心里去責怪楊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放棄了我們之間的曖昧甚至以身相許,而與這個「蔡大哥」過從甚密。是因為蔡小田能夠給他提供安全的生命保障麼?是蔡小田能夠給予她的物質空間麼?是蔡小田能夠付諸的浪漫、縱容、體貼、關懷麼?也許楊帆是對的,我這樣的一個人,根本就不適合承擔的她生命,享用她的青春。
我,是不是應該默默的走開?走到我自己想要的天涯海角,去尋找我那狗屁的文學夢想,然後成為像蔡小田一樣的偉大人物,有車有房有錢有名氣,能夠斯斯文文的去勾引任何一個落難朋友的妻子?
我頭痛欲裂。我開始想念我的夏雨,這個同樣漂亮、體貼、溫柔,最關鍵的是對我忠貞不渝的女子。然而我們現在的地位已經今非昔比,她是一個小白領,而我則是一個狗屁的文學青年,還因為拯救楊帆這一份愛情,觸犯了不知多少份量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