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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藤原道無篇〕 十二

就好像是小孩子藏一件寶貝,不想給別人看見,不許別人踫。

藤原道無靠著殿柱,目光平靜、無動于衷的看著宰相君跟另一名侍女為那個孩子洗頭洗澡,浴桶中熱水被輕輕攪動著,水蒸氣淡淡的,那具身體,像一個木偶,任人擺動。

眼楮仿佛被刺痛了,他掉轉頭,外面,微風徐徐吹拂,陽光和煦的照著,可是明亮和溫暖,卻照不到他的眼楮里,他的眼眸,已經是無法透進一線光芒、如墨的冰窟。

從不經意變成經意也許只是因為一抹笑容,那種總是帶著一點病懨懨和懶洋洋的氣質,會先皺一下小巧的鼻子,然後眉眼彎一彎,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露出些許脆弱的生命力,些許未知的苦澀和諷意。

他從來沒有去了解過。

因為那是屬于他的。

殿內的薰香,是特別請人調制的,在蘭的清冷中隱隱摻入了蜂蜜的甜膩。

掛著絲帛的飾帶,紫苑色、凹紋錦緞的幾帳,長條的帷簾被風吹開半幅。

只穿了一件雪白的生絹單衣,藤原伊竹被抱到藤原道無的旁邊,上半身柔軟無骨的趴在藤原道無的胸膛上,衣領松松的敞開,蒼白的肌膚在熱水里泡得久了,暈出一絲絲的潮紅,烏黑亮的頭,細細用布掖干後披散下來。

輕手輕腳的收拾完畢,兩名侍從進來將浴桶運出殿室,宰相君隨後膝行的倒退到門外,匍匐在地板上,行禮,拉攏紙門。

藤原道無始終低著頭,雙眸深不見底,像風平浪靜,又像波濤洶涌,半晌,他伸出手,雙手手指穿過絲輕輕扣合在藤原伊竹縴細的後頸上,微一用力,藤原伊竹的臉向後仰起。

是一個木偶。

他皺著眉頭,有些失神,或說困惑,很寂寞,很……寂寞,寂寞一點一點蠶食著那曾經堅固的。

唯一一個會叫他父親的人,需要的人,被改變的人,多出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這些為什麼不能消失?

如果他現在放手呢?

松開手指,藤原伊竹的身體一失去支撐的力量,立刻倒回藤原道無的懷里,藤原道無冷冷的盯著自己僵在半空中的雙手。

突然,他嗤的一聲笑起來,那笑容里掠過一絲狠厲。

怎麼可能,那種懦弱!

源氏太政大臣到二條院,前些日子,關白公又是為了中宮懷孕舉辦大饗,又是為了‘阿衡事件’罷工滯朝,等到八木下進被流放,關白回到太政官廳處理朝政布政令,法皇的院廳,這時卻又開始布一些與之截然相反的政令,讓底下執行的官吏不勝煩惱,對此,源氏倒是無所謂,反而,他饒有興趣的想看看熱鬧,甚至,傳傳閑話,但作為太政大臣,又是在內大臣缺席的情況下,他的立場實在很被動也很為難。

內府缺席,源氏心里想到藤原道無,接著想到藤原伊竹,倘若此君從此昏睡不醒,那個人,會怎麼樣?

祈禱和誦經的事情,源氏派人到京里各個寺院添置了幾堂。

古書上說的︰‘只為易零落,櫻花越可珍。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長生?’大約就是指現在這個時節吧。

三月,櫻花盛開了,七日或十日,花落。

曾經有一個皇子說︰‘我的櫻花開了。我有一個辦法,叫它永遠不謝︰在樹的四周張起帷幕,遮住天空,花就不會被風吹落了。’

源氏微笑的朝迎出來的宰相君點頭,他徑直走進內室。

下午的時光悄無聲息的流逝。

藤原道無輕輕抱著藤原伊竹,他的下巴磕在藤原伊竹的頭頂上,眼楮望著外面的石庭院,目光平靜。

用障子隔開的西廂,一個穿著青色法衣,系著淡紫色袈裟的和尚,盤腿坐在蒲團上,他眉眼低垂,口中吟唱《千手陀羅尼》,一只手不斷打出上品佛印,另一只手慢慢捻動白色檀木的數珠,在他身後,兩排身著灰色法衣的和尚,俯于幾案前,抄寫九百九十九部《妙法蓮華經》。

佛法密宗為因為邪祟而苦的病人舉辦祈禱,法師憑借佛的威力,可以使神降臨到特別的人身上,顯示因果,也可以使邪祟的本體降臨,以法力淨化。

他們找來了一個八歲的童子,作為‘憑依’,給邪祟的本體附入。

開始的時候,童子拿著一柄四寸長的金剛杵,閉著眼楮靜靜安坐在一方結界之內,可是隨著法師的祈禱加深,當佛法的神威漸漸顯露出來,那童子突然抽筋,很快就神智不清的昏過去。

對西廂的驚叫和喧嘩,藤原道無全然听不見。

源氏站在門旁,他怔住在那里,臉上浮現出一抹驚異的神情。

「只為易零落……︰

參見《伊勢物語》。

曾經有一個皇子說︰

參見《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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