澆灌著挖掘業成長的,是無數挖掘者的鮮血和汗水。
——《挖掘與歷史?序言》
球形大廳里,所有人正在休息著,四個活蹦亂跳的活人,加上兩個要死不活的病人。
兩個?是的,兩個,羅茲由于自己引發了混亂共鳴,自打那天戰斗結束後,就一直處在昏迷中。而可憐的艾凡赫,雖然身體上的傷痕早在之前就被漪墨治療了一個徹底,但他現在所罹患的卻並非漪墨可以用祈禱術治療完好的病癥。
簡單的說,艾凡赫月兌水了,自打那天從昏迷中醒來,艾凡赫回想起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就馬上開始了嘔吐,一刻不停的嘔吐,直到把肚子里面的所有東西全部翻出來,直到吐得翻出黃膽水來,一直吐到艾凡赫面容焦黃雙腿癱軟倒臥在床奄奄一息,才算是中場休息。
這種非凡的苦難經歷一直持續了三到四天,為什麼說是三到四天呢,因為艾凡赫記得自己在這段時間里一共進餐過七八次,在算上自己身體狀態不好飲食無規律的原因,應該大概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吧。
無論是善于治療傷勢的漪墨,還是精通療養氣息的幻,都對艾凡赫的情況束手無策,或者說,其他人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無聲的默契,一齊表示了圍觀的態度。
「你現在就像一個漏勺,即使我們給你補充進去,你也會馬上給漏空。」安菲娜的態度最為奇怪,艾凡赫注意到她眼中所裹挾的奇怪情緒,是自己看不懂的同情和更加看不懂的其他什麼,在艾凡赫張口準備反駁這種定論時,安菲娜的下一句話讓艾凡赫住了嘴,「你這是心病,治好了心病,就會好。」
漪墨曾經說過,對她來說,混亂共鳴絕不是什麼絕對無解的情況。現在的事實果然證明了她所言非虛,漪墨神神秘秘地把安菲娜拉上了車中,對著昏迷的羅茲不知道做了什麼,艾凡赫只知道,很長的時間里,車廂內部一直被微微的光芒所籠罩著,映得車廂中的情況虛幻得無法捉模。
困在自己的痛苦中的艾凡赫只記得當時漪墨再度領著安菲娜出來的時候,安菲娜那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可惜艾凡赫自己也處在自顧不暇的狀態下,沒有精力去關注這些。
讓艾凡赫氣悶的是,混亂共鳴,這個曾經被羅茲描述成念術師最恐怖的噩夢和最深邃的地獄的混亂共鳴的狀態,按理說應該是足夠可怕了。可主動引發了它的羅茲,在漪墨的治療後,卻居然比臥床的自己還早復原。在自己還深陷在因為不斷嘔吐而淘空了全部體力的後續困乏狀態中時,羅茲居然就清醒了過來。
沒有身體上的創傷,從表面看來,羅茲也沒有受到什麼精神上的創傷,清醒過來吃喝補充了一力後,就恢復得活蹦亂跳的。「復活」的羅茲甚至沒有歇息,就跑到幾天前的戰場去查看了那里遺留的情況,回來之後還向其他人詢問起他喪失意識後所發生的事情,雖然大家很是體貼地離遠了距離,但艾凡赫還是順著他們的反應聯想起了很多事情,許久不曾體會的嘔吐感再次涌上,花了好多功夫才壓了下去。
原來大腦變得聰明,思維變得敏感,有時候也是很痛苦的。這樣感嘆著,艾凡赫苦笑不已。
听完了所有的描述,了解了所有的細節,羅茲才一臉便秘般的表情擠回車上,坐在艾凡赫的身邊,本來以為羅茲一定會說出一些讓自己很無語的話來,甚至是直接借助自己嘔吐的事情大肆取樂,但良久,他一個字也沒說。
這種奇怪的沉默氣氛讓艾凡赫很是不習慣,隨著時間逐漸的推移,艾凡赫終于憋不住了,深深吸口氣,從胸腔里憋出一句話來開啟整個話端︰「想說什麼就說吧,這麼著是想玩死我麼?」
「呵……」羅茲愕然地看著發話的艾凡赫,愣了一愣才突然噴出一聲輕笑來︰「你認為我會說什麼的啊?看著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實際上還是很有活力的嘛……」
實際上憋出剛才的那句完整的話,已經耗費了艾凡赫殘余的大部分力氣,此刻看著羅茲的笑臉,艾凡赫理智地選擇了沉默。
「好吧,這次你干得不錯……」羅茲偏著頭想了想,才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其他人為艾凡赫制作的臨時床鋪,嘆了一口氣,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過大的動作幅度還輕踢了艾凡赫一腳,「這算是夸獎吧,從當時的情況看,你能吸引住攻擊支撐到其他人馳援,就已經是勝局已定,不過你再次讓我驚訝了……」
「我可……不覺得。」艾凡赫有氣無力的回答著,其間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次,「咳咳,我現在非常後悔呢!」
「啊啊……我就是想跟你說這個事情來著……」羅茲絲毫沒有意外的表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前面沒想好怎麼說而已。」
艾凡赫捂著額頭,有點慚愧︰「我現在……現在這個樣子……很沒用的……我知道。」
羅茲揚揚眉毛,一點也不意外的看著艾凡赫說︰「唔,怎麼你覺得我會說出這樣的話麼?漪墨說的沒錯,你現在的情緒可真是亂成一團啊,心病很嚴重啊……好吧,既然你從這個問題開始,那麼我就從這里切入主題吧,說實話,你現在的行為,比你在戰斗中大殺八方的彪悍演出還讓我滿意。」
「什麼意思?」長期以來被坑蒙拐騙的經歷讓艾凡赫本能的警覺了起來,即使動彈不得,心中的警鈴卻條件反射地長鳴起來,帶動著說話也順溜了許多。
「不要太過敏感啊,我說的是真心話哦……」羅茲撓撓額頭,似乎很不習慣這種說話的方式,具體表現方式就是如坐針氈,不停的更換著坐姿,直到把身體整個縮進了沙發中,才對艾凡赫繼續說下去,「我能體會那種感受,精神上忍受不住的反感,心理上抗拒不了的抵觸,最終折射到身體上,出現了強烈的不適反應……」
「說的很玄乎,不過……」艾凡赫喘出一口氣來,才接著說下去,「不過與其說這是一個原因,還不如說這實在很像一個借口啊。」
「借口?嗯,同感啊,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听完我的話。」羅茲撐撐肘部,終于把自己嵌入了座椅里,變成了半躺的狀態,才安定了下來,「我們是念術師,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我們是所有的人類里面,最渴望去熟悉自己的執念的人,也就是最了解心靈對現實能產生影響的人類。我們相信,一個人在進行每一件事情的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每一個細節,都是他作為‘人’這一個體的細致全面映射。」
「所以我們有資格說出下面的定論,艾凡赫,你殺人了,所以你嘔吐了,因為你善良。」羅茲聳聳肩,對著艾凡赫這麼說。
艾凡赫有點無法理解,輕抬手打斷了羅茲的話,用不確定的口氣補充著︰「等下,我對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甚至連話都沒有交談過,就揮刀砍掉了對方的腦袋,這是很殘忍的事情啊!善良?」
「是,善良……」羅茲點點頭,看著車頂繼續說著,「你的身體會抗拒,你的思維會抵觸,因為在你心靈最基本的地方,你尊重生命,即使你殺死了這個人類,你的身體在同時也承認著他的生存權,你潛意識里認為這種奪取他人生命的行為,是不正確的,所以你的身體會抗拒。這是身為一個人類的道德最底層的基礎,這是一個人類和一個殺人狂魔的區別!」
「如果你殺了人之後,還跟沒事人一樣,醒來之後沒有心理上或者身體上任何的奇怪之處,那你就是一個隱性的心理變態,旁邊的人,肯定有多遠逃多遠!誰敢坐在這里跟你扯淡?」在末尾,羅茲轉過頭笑著跟艾凡赫調侃起來。
「也許吧,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應該在戰斗中手下留情點,讓他們喪失戰斗力就可以了吧,不用做到……那種地步。」艾凡赫的注意力完全被羅茲的話所吸引了,身上的不適反應和困乏感消退了許多。
「你在庸人自擾……」羅茲虛啐了一口,不高興的罵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吧?我來告訴你,那是祈禱師行會的常備部隊,既然他們到這里來,而且二話不說地發起了攻擊,事情肯定已經惡化到一定的地步了……漪墨……唉,反正你記住,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你欠我的人情太多了,不如折現吧……」
艾凡赫這下吃驚可不小,轉念一想就想通了里面的關竅︰「祈禱師行會?不是說已經式微了麼?常備部隊?」
「折現才是重點好不好?你不要岔開話題……唉,算了。」羅茲搖搖頭,很不高興的回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式微,那也只是相對其他勢力而言的……祈禱師行會的常備部隊哦。明白了吧?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斗,還好結果不錯,應該還有一段時間的清淨可以享受。」
「總覺得還是有點接受不了……就為了自己的一點點……就……」艾凡赫雖然大體明白了,卻還是搖搖頭嘆了口氣。
羅茲也一同嘆了口氣,拍拍艾凡赫的肩膀,說︰「你這是心病,沒那麼快能好的,慢慢地你就想通了,人生有時候挺無奈的。」
面對著難得的正經對待,艾凡赫卻沒有回應,愣了好一會才說︰「這次的戰斗,還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從一開始,羅茲你就是有意圖的在訓練我的戰斗方式吧?等到一切都做完了,我才發現,我學習的所有東西,都是為了殺死對手而存在的。」
「呃……這就是另外一個無奈的地方……大陸比你想象的要亂得多,」面對著艾凡赫不帶感情的質問,羅茲一時不知道如何開解,考慮了一下才給予了回答,「你看看你,這幾個月來所經歷過的事情,恐怕比你過去的二十一年都要多,都要復雜。這種歷練,近乎拔苗助長,但是你卻完美地支撐了下來,而且還適應了這種近乎虐待的成長速度。這是你的天賦,我的教導,只是一個誘因而已。」
「不管怎麼說,你不應該在這里倒下去,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羅茲粗魯地打斷了艾凡赫的回問,「想通了就爬起來,我們剩下的存糧也不能這麼無限制的耗費下去,安的委托要交付。時間就是金錢,我的朋友!弄完以後跟我回學院再待上一段時間,淡化一下影響再出來。」
艾凡赫沒有回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知道羅茲幾乎等的不耐煩了,艾凡赫才開口,但一開口卻是拒絕——
「不,我不跟你們一起走,我要回家,我有必須馬上解開的疑問!」
(分歧的道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