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原來如此(上)
小太監一語未落,眾人面上皆是一驚。
德珍亦是遽然一驚,只想到四格格之殤與她有關,雖說她是問心無愧,但終覺得這一切她難辭其咎,漫漫愧疚撕咬她心。
玄燁頓時龍顏震怒,一個拍案而起,腳一口蹬上小太監的胸口,厲聲斥責︰「滾」話猶未畢,看也沒看一腳踹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小太監,人已撩簾向四格格的病房闊步走去。
眾人一時驚過,到底是早知四格格凶多吉少,紛紛回過了神,見玄燁一身戾氣的沖向病房,忙齊跟了上去。
這等于是見四格格的最後一面,德珍也忙叫了秋林︰「快,我們也過去」一面說著,一面讓秋林攙扶著她隨眾跟上。
外面風雪依舊,乳娘杖斃的尸身已不見蹤影,只剩沁在雪地上的殷紅鮮血。隨著玄燁從廊檐下一路走去,如松侍立在旁的御前侍衛逐一跪下,梁九功見四格格的病房到了,忙不迭快跑上前推開半掩著的房門,躬身緊挨門扉侍候玄燁入內。
屋子里,左右院判並兩名擅小兒科的太醫正一籌莫展,陡然一見直闖進來的玄燁,嚇得霍然跪地,顫聲齊呼︰「奴才該死」
玄燁置若罔聞,腳步不歇的徑自走向床榻。
張貴人正坐在榻上,抱著已沒氣的四格格哭得死去活來,听到眾太醫謝罪聲,她神色茫然的抬頭,看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玄燁走過來,似不認識的一般,愣愣的看了半晌,忽然就一下放了四格格跪地哭訴道︰「皇上,臣妾就這麼一個女兒,為什麼……嗚嗚,誰還我女兒……」畢竟是軟性子,說了一兩句,只是掩面而哭。
玄燁早忘了張貴人,只對四格格頗有些為父之心,于是直望床榻一看,見四格格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因才斷氣並不太久,面上還是紅彤彤的,閉著的兩只眼楮也紅腫的像桃核,可見走時受盡折磨。
一看之下,玄燁怒火滔天,一臉鐵青的轉身,勃然怒喝︰「一群沒用的廢物四格格不過是一般的傷寒,你們連這也治不好」
四位太醫見龍顏如此震怒,個個駭得面如土色,半陣才有右院判砰地磕頭,舌頭打結的顫聲道︰「四格格原先是一般的傷寒,可是到了後面累日受凍,已成了極重的幼兒肺炎。最近幾日四格格又被凍得厲害,不止呼吸衰竭,而且心力衰弱,奴才們才救治不得……」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擦拭額頭的冷汗。
玄燁听得「累日受凍」,雙拳捏的咯咯直響,卻是不怒反笑道︰「自朕親政以來,民間尚沒有被凍死者,沒想到堂堂的大清格格,朕的親生女兒居然會被凍死,真是天下一大奇聞」
「皇上息怒」佟貴妃見玄燁如此,連忙率眾跪下。
玄燁依然怒不可遏︰「你們一個個都是行醫數十年的名醫,連小格格受凍都沒發現,朕如何留得你們繼續當值,豈不是還要枉送更多性命,來人——」
「皇上」眼見頭上烏沙不保,右院判大聲一叫,砰砰地叩首解釋道︰「奴才們也無奈,每日為四格格看了病,是有覺得四格格受了凍,但每一次追問,都被那乳母搪塞說四格格絕沒有被凍著,奴才們又不了解四格格的飲食起居,也就只能當四格格是換了疑難雜癥,直至今日乳母的行徑被揭露,才知四格格是受凍而亡。」
玄燁今日大清晨趕回宮,為得就是德珍是否已誕下皇嗣,卻沒想到聞知是皇子的喜悅不及體會,就聞得四格格命在旦夕,一時震怒之下竟一味只罪在乳母,倒忘了另一茬。現下一听,他立時怒火更炙︰「皇子皇女一出生,就有八個奴才伺候,難道伺候四格格飲食起居的只有這個乳母,其他人呢?他們在哪里?」
佟貴妃見玄燁看向自己,心中一跳,連忙起身向玄燁解釋道︰「皇上,這幾個就是伺候四格格的奴才。」
被佟妃這樣一指,跪在牆角邊的幾個太監宮女嚇得哀嚎不已,只有一個膽大的小太監勉強開口哭道︰「皇上饒命奴才全不知情啊,四格格她夜里一直都是乳母照看,上月四格格每到晚上就哭鬧著要她的小白,到了後來奴才們才會沒想到四格格哭是因為冷。等到昨夜听得小格格哭了幾聲便沒音,好奇得來一看,才發現那乳母竟然將屋中唯一的炭火拿到自己身邊睡覺,四格格的被褥也掉在了地上,就一件中衣凍得快沒氣似地躺著不動……」
哭聲猶在,張貴人似受了打擊一般,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起來,垂淚囈語︰「我原以為她是為了小白哭鬧,沒想到竟然是被凍著了……原來是我害……」
玄燁劍眉深鎖,厲聲打斷道︰「小白?這又是誰?」
張貴人神智似有不清,沒有答話,只踉蹌的徘徊在床前。
那小太監抽噎了兩下,抬頭答道︰「小白,就是四格格養得小白貓。」說完,在隨佟貴妃起身的人群中看見德珍,又補充道︰「上月初一的暖爐會上,德貴人將四格格的小白貓失手揮進炭火中燒死,四格格從那開始就開始哭鬧了著要小白了。」
玄燁眸底一凝,目光轉向德珍。
抑下對四格格的愧疚,德珍倚著秋林的攙扶上前,欲以解釋那日之事︰「皇上……」卻不及言語間,原本似失了神智的張貴人,精神瞬間一振,猛地一下沖到德珍的面前,滿臉扭曲的恨意。
德珍嚇了一跳,以為張貴人要做什麼,下意識的倒退數步,愕然道︰「張貴人你——」聲音戛然而止,只見張貴人憤恨的指著德珍,歇斯底里︰「是你若不是你害死了小白,我的女兒也不會為此而死,你還我的女兒」她邊哭邊喊,似找到一個發泄口,要將滿月復的悲痛、愧疚、悔恨……種種情緒迸發出來,以減輕內心的煎熬。
面對張貴人的指責,德珍啞口無言,她知道這是一個母親在喪子之後的宣泄。
張貴人終究不是潑辣之人,一句指著後就虛月兌的滑到在地,低低的啜泣道︰「為什麼,當時小白也沒傷到你的臉,只是傷了你的手背而已,你怎麼一下就要了它的命……」漸漸泣不成聲,又一想到今後自己在宮中唯一的依靠也無,只剩一臉的悲痛欲絕。
上月初一的暖爐會,在場的嬪妃幾乎都去了,這經張貴人一提起,皆不由想起那日之事,屋中氣氛瞬時一變,目光有意無意掠過德珍。
德珍心中猝然一緊,暗叫一聲糟糕。
適才本就懷疑到她,幸虧她自來請罪,方解了玄燁的懷疑。如今張貴人卻指直道她害了四格格,難免不再引起懷疑,畢竟四格格生病之初與臨死之前都同她或多或少的有著關系。
一念轉完,德珍正要適時為自己解圍,佟貴妃已搶先一步輕斥道︰「張貴人,當日德貴人正有孕在身,那只白貓突然跳出來,差點就讓德貴人驚胎了,德貴人不過是自保將它拍開,不過當時那只貓即使沒有被燒死,本宮也絕對不會留下一只隨時可能發狂的貓在四格格身邊。」話一頓,命左右攙扶起張貴人,道︰「張貴人,此事怪不得德貴人,而且德貴人也還為此受了傷。」
說話之中,張貴人被宮人攙扶著起身,到旁坐下。
通貴人撫著微微隆起的小月復,唏噓道︰「不過幸虧德貴人當時沒驚了胎,不然哪有那壯實的四阿哥。」說著又嘆息道︰「不過當時還真險,若不是德貴人機靈護住自己,只怕受傷的不是手而是臉……那若留下疤痕……」不待說完,已拍著胸口搖頭不語。
惠嬪聞言眼楮猛然一亮,怪腔怪調道︰「四格格那貓真是不長眼,偏生讓了德貴人受傷,還差點讓德貴人臉上留疤。難怪德貴人要知情不報,還沒道理的給了那乳母賞銀了,這真是一番好心思啊。」
玄燁沉著臉,瞪向惠嬪,一聲喝下︰「納喇氏」
被玄燁當眾喝斥,惠嬪面上下不來,索性紅了眼楮,滿月復的委屈道︰「皇上,臣妾也不過是為了四格格鳴冤。大家都是眼楮看著的,四格格從何開始生病,還不是從暖爐會回去後的事。後來太醫也說了,四格格之所以病逝,也是最近幾日凍得越發厲害所至,可那幾日德貴人不是剛去看了四格格,還給害四格格早殤的乳母賞銀,難道這些都是巧合麼?」
說到這里,見眾人面上疑色更重,惠嬪的話越說越順,不無得意的看了德珍一眼,繼續道︰「皇上您是知道的,宮中的女眷無不愛惜容貌,尤其像德貴人這樣容貌出眾的。臣妾難免不會想到德貴人心中記恨四格格差點傷她容貌,才會暗中指使乳娘如此對四格格,不然乳娘哪里來得這樣大的膽子?」
牆倒眾人推,立時就有人回憶道︰「對了,那日德貴人還和張貴人發生了口角,而且德貴人還親口承認是張貴人說她臉上生了妊娠斑的原因。看來德貴人真是甚是愛惜容貌……」
話還沒說完,又有一人說道︰「我還記得那日四格格說討厭德貴人了,倒是讓德貴人有些下不了台。」
「不止罵了,還狠推了德貴人一把,只怕當時不是奴才們眼疾手快,德貴人準摔倒在地」另一人接口道。
一時間,暖爐會發生的事一一陳述而出,仿佛這些鑿鑿之言已斷定德珍真是因記恨張貴人母女而加害四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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