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冬日生產(上)
日子在看似悠閑,實則緊張中又過去數日。孩子出生就在這幾日了,玄燁卻依舊還未回京,德珍免不了有些失望。可失望也僅是很少的時候,她全副心神都用在了不日的生產上面,畢竟那碗酸女乃讓她深深感到危機四伏。
這日清晨的時候,連日的大雪停了,等到未申之交時,北風似乎也小了。
德珍歇午覺起來,沒听到外面如吼的風聲,心里想著天可是放晴了,忙讓秋林攙扶著到窗下,往窗子外頭一看,果真是雪停風小,只有窗外茫茫白雪一片,整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小許子端水進來,見德珍望著窗外,便道︰「外面天晴了,小主可是想到外面走走?要不等淨了面,奴才伏侍您出屋子?」
德珍回頭一笑,道︰「我素來畏寒,這種天哪會想去外面。不過是听說多走動一下,生產的時候比較容易。」一面說一面在炕沿邊坐下,閉著眼楮讓秋林給她擦了臉,想了想道︰「外面風雪小了,那就出去走一會兒。不過也不用遠了,就在永和宮內便是。」
小許子連聲應好,秋林則吩咐小宮女將盥洗物撤下,這才給德珍披上大氅、換上皮靴、遞上手爐,兩人同紅玉一並簇擁著德珍走出同順齋。
從溫暖如春的屋子里出來,透著寒冷的涼風迎面一吹,德珍竟覺得精神為之一爽,讓人頓時猶感一種踏雪之樂。但地上的雪已積了一尺多厚,雜役宮人正趁天放晴掃雪,因而不僅是雪路難行,還有不時的請安聲打擾,德珍便生回去之意。
正要吩咐回去,迎面遇見一名中年太醫從西院走了出來。那太醫見到德珍,連忙疾步上前,帶著藥侍太監叩首問安︰「德貴人吉祥。」
德珍手略略一揮,便欲離開,卻忽聞女童的哭聲從西院傳來,不由多問了一句︰「是來請平安脈的?還是受傳召看診的?」
那太醫躬著身回道︰「奴才是來為四格格看診的。」
德珍不覺默然,揮手摒退太醫,望著西院門口,向小許子問道︰「怎麼回事?四格格怎麼還沒好?」
小許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德珍一眼,斟酌著道︰「是沒好,從這月初一暖爐會回去後,就一直病著,吃了不少藥,但是還不見好,听說……總之,四格格的病一直反反復復的。」
德珍卻抓到了一個字眼,目光瞬時就掃向小許子,逼問道︰「听說什麼?」
小許子無法,只得回道︰「其實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在西院當差的人說,四格格念著那只小白貓,每日夜里常哭鬧要還她小白,才會夜里反復的受涼,這病也就拖了二十多日。」
听完,德珍說不出什麼感想,心里雖然明白她不需擔責,但是那只小白貓確實因她而亡。望著西院沉默良久,她方收回目光,淡淡的吩咐道︰「回去吧。」語畢,踩著小許子踏出的腳印,回同順齋。
回去後,一下午無事,德珍如平日一樣,憑窗做著嬰兒的小衣裳,只是在她不自知的時候,總是會透過窗戶向西院望去。然而到了深夜,她終于察覺了四格格帶給自己的影響。在睡夢中,她會听見西院里有四格格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眼前也會出現四格格在暖爐會那日對她討厭的一幕。
如此,哭聲夢魘不斷,德珍不堪驚擾,終在四更之時,猛地驚醒過來。
秋林听到動靜,頓時一個激靈醒來,連忙執了一盞燈台,匆匆奔入寢室,一把撩開迤地床幔,驚見德珍滿頭大汗,嚇得迭聲問道︰「小主,您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要奴婢連夜召太醫嗎?」
許是情緒起伏過大,月復中的胎動頻繁,德珍一時未予回答,只默然撫著肚子。
秋林見了,忙去到了杯溫水,遞到德珍的唇邊。
德珍飲了一口,慢慢緩過氣來,不答而反問道︰「你可听見女童的哭聲了?」
「女童的哭聲?」秋林微咦了一聲,搖頭道︰「奴婢沒听到什麼哭聲。」
聞言,德珍神色一凜,面色極不好看。
秋林擔憂,從旁勸道︰「小主,要不您在躺會兒,等天亮了召文太醫來請個脈。」
德珍點頭,由秋林扶著重新躺下,卻一直睡得不怎安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請了文白楊過來看診。
一時探過脈,德珍想到去年安嬪魔怔的樣子,忙不迭問道︰「怎麼樣?可是被下了藥,才會出現幻听?」
文白楊搖頭,道︰「德貴人,您可能是最近將要臨盆,所以情緒過度緊張了,才會有此類癥狀。」頓了一頓,又正色道︰「德貴人安心,奴才不會讓酸女乃事件再次發生,還請德貴人安心待產。」
听了文白楊的話,德珍想或許真是近來太過緊張了,可到底心里難安,故而在磨蹭到午後,見窗外的風雪如昨日一樣停了,還是命了小許子備上幾樣物什,去西園探張貴人母女。
剛走到西院門口,隱隱听得里面傳來熱鬧的歡笑聲,以及女童的哭聲。
這是兩種極為矛盾的聲音,德珍臉色當即一變,罷手阻止了小許子去通傳,就著秋林、紅玉的攙扶徑自走了進去。
院子里,三四個小宮女正踢著毽子,旁邊立著兩個小太監拍手叫好,再往廊檐的欄桿上還坐著兩個中年嬤嬤吃瓜子閑談,觀之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小宮女將毽子踢飛,她忙說笑了一句跑開去撿,剛拾在手里起身之際,卻見一個頭罩著暖帽,外穿著一件青緞大氅的女子,被兩個宮女一個太監簇擁著——而這不正是同順齋的德貴人麼?
小宮女嚇了一跳,也不知有什麼心虛之事,連忙唯唯諾諾的請安道︰「德貴人吉祥。」
這一聲落,院子里其他人皆反應過來,循聲一看,紛紛快步上前相迎及請安。
一眾請安聲罷,院子里少了熱鬧的歡笑聲,女童的哭聲漸漸變得清晰,宮人們的臉色卻變得不安。
德珍目光一一掃過眾人面色,心中已有怒氣,面上卻只是問︰「張貴人在嗎?我來找你們小主說話。」
一個大膽點的嬤嬤,見德珍只是問張貴人,一下又是滿臉的諂媚道︰「回德貴人的話,我家小主去通貴人那串門子了,剛好不在。不知您可有什麼吩咐,奴婢定當代為傳達到。」
德珍淡淡的「哦」了一聲,道︰「那可真是不巧了。」說著話鋒陡然一轉,眼楮看向西廂房又問︰「我怎麼听到了四格格好像在哭,誰是她的侍母?也不去誆誆她?」
那嬤嬤聞言笑容一僵,隨即瞟了德珍一眼,笑道︰「奴婢就是四格格的侍母。」答了一句後,便是長吁短嘆,「這四格格一天到晚都哭,奴婢才哄了過去,她又哭了起來。說來奴婢還是個帶孩子的好手,若不是奴婢才哄了四格格,只怕四格格還不知該怎麼哭呢」又是轉了笑臉,「看德貴人您就快臨盆了,也不知小皇子身邊的侍母可——」
德珍听得心下一陣冷笑,但畢竟還按捺著,可听這嬤嬤後面說的話,卻是再听不下去,打斷道︰「四格格病了這麼久,我作為她庶母,也理應去看一下。你帶路吧」一句話說得溫煦,卻是不容置喙。
那嬤嬤一怔,竟是點頭應了話,待引德珍走到西廂房門口,才驚然回省,躊躇著不敢開門。
德珍也不理那嬤嬤,示意小許子推開門,見屋里一個人也沒,仍是什麼也不多說,徑直走到床榻一看︰四格格僅穿了一件中衣,身上的被褥也滑到了胸口,而四格格就這樣躺在榻上,哭得滿臉通紅,連嗓子都啞了。
那嬤嬤見德珍盯著四格格不說話,心下一怵,連忙假仙的一邊哭一邊要去抱四格格︰「哎喲,我的小祖宗呢,您怎麼又踢被子,奴婢這就——」手正要觸及四格格,聲音戛然而止,卻是德珍厲聲喝道︰「不許踫四格格」
一聲喝下,屋中霎時一靜,只有四格格的哭聲依舊。
德珍吁了一口氣,盡量平心靜氣道︰「沒什麼。」對那嬤嬤道︰「我有些渴了,給我煮盞茶來。」說完叫了一聲小許子,小許子立馬掏了碎銀子遞了過去,那嬤嬤頓時眉開眼笑的答應而去,一眼也沒多看哭嚎的四格格。
小許子低聲道︰「小主,這事您不宜多管。」
她何嘗不明白,要不方才豈會輕易饒了那嬤嬤?
德珍嘆了口氣,道︰「我明白,只是心疼四格格身為帝女,卻受這樣的對待。我與張貴人分位相當,就怕以後我的孩兒出生了,那些長了一雙勢利眼的宮人,也這般對我的孩子。」
紅玉嘴快,立時說道︰「張貴人早就失寵了,四格格又是個不伶俐的,才會不受皇上喜愛。小主你就不同了,皇上對您的好誰不知道,作甚去和張貴人母女比?」話剛說完,被德珍一看,想起德珍最不喜亂嚼舌根,忙噤了聲去。
德珍轉頭又看向四格格,不再說話,只坐在床榻旁溫柔的誆撫四格格,直到四格格漸漸沒哭了,方覺心安,又為四格格掖好被角這才要離開。
當走出廂房時,那嬤嬤正好端了茶盞來,看見德珍要走,自然是格外熱情地挽留。
德珍卻是心下一冷,撫著肚子漠然離開。
興許真有母子連心一說,月復中那個小小的生命,感到了母親對他的憂心,終有了要出世的動靜。而這異于平日的動靜,讓德珍生生吃了苦頭。就在是日的掌燈時分,德珍剛用了膳食,肚子便開始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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