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聖心所在(上)
因力所不及,暫無法為良玉調離辛者庫當差,德珍只好命小許子送良玉回去,並囑咐小許子予下辛者庫掌事嬤嬤好處,望那嬤嬤看在錢財與她的份上厚待良玉,便別了玉玲。
待攜著秋林的手回到同順齋,已將近未末時分。
剛走入正間大廳,紅玉、喜兒就滿臉欣喜的迎上前來,便是福身行禮時也帶著三分雀躍。
德珍搖頭一笑,讓了二人起身,道︰「什麼事,竟歡喜成這個樣子?」
兩人相視一笑,由紅玉笑嘻嘻的答道︰「當然是天大的好事了皇上賞賜小主膳食了,可是添了整整四大品菜給小主做晚膳呢」一面眉飛色舞的說著,一面引了德珍往西次間去︰「小主,您快去看看,御膳全擺在西次間了。」
同順齋是三明兩暗的殿宇,自然有五間房。迎門的正間為廳堂,兩邊以花梨木雕玉蘭紋裙板隔扇分別在左右隔出兩間,即次間與稍間。其中,西次間是供德珍日常休息的地方,西稍間亦稱西暖閣則為德珍的寢室;而東次間作玄燁臨駕時起居休息的地方,至于緊挨在一旁的東暖閣,是德珍特意為自己留出的書房。
德珍被簇擁著進了西次間,一眼看見屋子正中的楠木大圓桌上,擺著鋪有龍緞的四個碟子。
德珍拂開秋林的攙扶,緩步走到楠木圓桌旁,輕撫著明黃色的龍緞,柔滑的觸感立時傳來。
這些便是玄燁晚膳後剩下的膳食,不過盡管如此,後*宮眾人無不以得賜它們為榮,因為于此之時,這些更是一種聖心所在的昭示。
從龍緞上收回手,德珍在桌旁坐下。
秋林忙張羅著揭開龍緞,並親手將副碗筷在德珍面前擺好,一派舉止隱隱已有掌事姑姑的風範。
默然看著這些,德珍心下滿意,她果然沒有看錯人,秋林的確堪當大用,不過短短半月已能如此。這樣很好,連同桌上以示恩寵的御賜膳食,一切都按照她所想的方向發展。
而現在,宮室有了,以敘情意的簪子有了,聖心所在的昭示也有了,那她靜候玄燁駕臨的時候是該到了。
德珍抬眸掃了一眼紅玉,問道︰「送膳食的人,可有留什麼話?說皇上今日要去誰那沒?」
听到問話,紅玉不由一怔,未料到德珍一下便猜出她曾向送膳食的公公打探過消息。震驚之後,她自不敢有半分話語不祥,忙回道︰「回小主的話,皇上沒讓人給您留話,也沒說要去誰那。不過奴婢向送膳食的公公打听過了,皇上今晚十之**應該會去佟貴妃娘娘那。」
去佟貴妃那?
不應該如此。雖然佟貴妃正值新冊封,玄燁昨日也夜宿了皇後的翊坤宮,按理說今夜是應當駕幸承乾宮,但作為一個擁有三千佳麗的帝王而言,在相伴了十幾年的女子與欲得而未得的新人之間,他即使情感偏向于那位相伴朝夕的人,意念卻會不由自主的偏向正令他有新鮮感的新人。
尤其是從那日她婉拒侍寢,至今已是第四天,玄燁一直沒在她眼前露面,卻不忘時時賞賜。由此可見,她當日的欲擒故縱不可謂不奏效,玄燁今日不論招何人侍寢,都將來她的同順齋一趟
心念轉動間,德珍已計量定,她安然的用起膳食。
一時食畢,德珍一改半月來養成的午覺習慣,命秋林熬湯水以備她沐浴更衣。
這次沐浴,她效仿漢成帝的皇後趙飛燕以「澡身之粉」沐浴,使全身肌膚光滑細女敕;再以她曾讀過的一本記載世人所稱藥王的孫思邈所寫「備急千金藥方」的藥材,放入水中熬成沐浴之燙,因此方中藥物多屬香類中藥,具有強烈的香氣,她沐浴後便可在肌膚上留下持久的清香。
以上兩種沐浴法在身上應過,德珍從沐浴桶中走出,滑膩光澤的肌膚,猶似體內生香的清芳,令秋林一干人等吃驚不已。
紅玉性子屬三人中最活潑的,見狀,忍不住訝然道︰「原來小主兩日前讓奴婢去御藥房尋那些藥材,竟有這般作用」
德珍笑而不語,穿著白色中衣,坐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麗人,莫名想到一句「女為悅己者容」的話,心中不禁怦然一跳,臉頰也火燒火燎的燙。于是,不敢再胡思亂想下去,她開始對鏡梳妝。
不過雖說是梳妝,德珍也僅僅是娥眉淡掃,幾乎看不見上妝的痕跡;一頭青絲也就隨意挽了個小把頭,只在右邊髻上戴了三串並一支的大紅珊瑚珠,僅此而已。
見德珍梳妝妥當,秋林按著德珍的喜好,捧來一身淺藍色宮裝,卻不及服侍德珍換上,已被吩咐撤下︰「今兒,我不穿它,你將那套水紅色遍繡金石榴花的袍子取來。」
秋林一貫不多話,最常是只听不語,此刻聞言卻不由多舌一句︰「小主不是一向喜歡素淨的裝扮,怎麼要……?」話沒說話,猛然意識到自己已是逾越,忙福身領罪道︰「奴婢逾矩,望小主降罪。」
德珍不在意一笑,看著鏡中初顯麗色的自己,淡淡道︰「素淨久了,艷麗一次,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結果。」說著看了一眼仍不敢起身的秋林,說︰「你去拿那件過來吧。」
秋林自不敢再多言,忙下去取了水紅色的宮裝過來,小心服侍德珍換上。
一應俱備,德珍猶覺不夠,鏡中女子是有幾分艷色,卻依舊多為清麗淡雅,她不覺輕蹙眉頭,赫然看見眉心略有皺褶,當下心念一動,即命喜兒取來畫筆,研以胭脂混水為顏料,著手在眉心間畫上鮮紅的六瓣宋梅,方滿意一笑。
彼時,便真為一切俱全,只待玄燁的駕臨。
然而,等待意味著什麼也不能做,唯有等,等待你所要等候的人與事。
是夜,一更天過半,宮中早已是寂靜無聲。
永和宮內也一如往常般的燈火滅去了大半,只有同順齋依舊是燈火煌煌,照如白晝。
德珍微伏在東暖閣的書案上,奮筆疾書,卻每每不過開頭的寥寥數語,便已舍棄。
不知覺間,東暖閣的地上已滿是丟棄的宣紙團。
又一個廢棄的紙團隨意丟在地上,恰好落在持著一盞六角羊皮宮燈入內的小許子腳前,他忙不迭挪腳後退,不經意發出一下「 」的極輕聲響。
德珍聞聲抬頭,神情淡淡的看了小許子一眼,問道︰「什麼事?」
小許子猶有一種擾人清靜的尷尬感,他嘿嘿訕笑幾聲,持著燈走上前道︰「小主,這案上的燈火不足,仔細傷了眼楮,奴才想著還是給您換盞亮些的」說時撤換下案頭一台金漆坐燈,人卻依然侍立在旁不見離開。
「退下吧。」德珍頭也不抬道。
小許子心下狠狠一橫,大著膽子輕勸道︰「小主,時辰也不早了,不如讓奴才將這屋收拾了,您讓秋林她們服侍了睡下,可好?」
德珍默然不語。
小許子只有無奈一嘆,持著金漆坐燈輕手輕腳地退下。
不一時,東暖閣內又恢復了原本的沉寂,德珍的心卻怎麼也不平靜不下。
她,心煩意亂,不知所從。
亦不知此刻的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心緒,是為了她算有遺策而失望難平,還是為了玄燁沒來而輾轉難寧。
她還十分清楚,現在應該熄燈就寢,應該再謀他策,而不是與自己較勁。
可是人總有失控的時候,一如此時的她,竟伏首在案間,疾書著她也不知的語句。
自嘲一笑,這是何苦哀哉?
從被納進後*宮的那一刻起,她便已深刻的認識到聖心難測,及那做皇帝的女人除了享受富貴榮華外,就是需于迢迢無盡的寂寞為伍。
搖頭失笑,罷了,罷了,既然清楚明白,何必庸人自擾,平添無端愁緒。
正欲停筆,有腳步聲轉入室內,德珍拿筆探入一旁的青灰釉海棠式筆洗里隨意清洗毛筆,一邊又微笑道︰「好了,小許子你別勸了,我這便歇下去睡。」話落未有回應,片刻,卻有人在吟道︰「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ヾ」
這個聲音,這首詩詞?
德珍錯愕抬頭,來人不是小許子,竟是玄燁,她震驚的低呼道︰「皇上……」
聞言,玄燁深深地看了德珍一眼,卻又無視德珍的驚詫難抑,徑自再拾起地上一個紙團,展開念道︰「紫藤拂花樹,黃鳥度青枝。思君一嘆息,苦淚應言垂。ゝ」他念完,凝眸望向僵然佇立書案後的德珍,眸底深邃似幽潭,一眼卻是望不見底。
德珍胸口猛然一跳,慌亂蔓及所有神經,眼見玄燁又拾起另一個紙團,她連忙快步上前,雙手扶膝深深拜下︰「請皇上降罪,臣妾迎駕有失。」說罷,飛快的抬眸看了一眼玄燁手中廢紙,急忙解釋道︰「這些不過是臣妾胡亂所寫,並沒有何思何念,就只是……只是……」
一時詞窮,德珍惶急不已,卻再听紙團展開之聲,她將下唇一咬,索性跪下懇求道︰「皇上,您別看了。」
一聲微顫的乞求聲落,德珍當即面紅耳赤,情難以堪的低低垂首,心下卻猶自懊悔不迭︰她怎就書下此類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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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清宮只分早晚膳,早膳多在早上六、七點鐘,晚膳卻是在中午十二點到二點,相當于現在的午飯時候。
澡身之粉︰即含了豆粉合藥制成的,用以洗頭洗臉洗澡,可讓皮膚光澤。
ヾ注解︰詩為《春怨》,是唐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寫的。詩明雖含卻是表達著一個**對丈夫的深深思念,甚至期望夜里做夢一直做下去,夢中便是與丈夫的相見。
ゝ注解︰詩為《玉階怨》,是南朝的一個詩人所寫。這首詩是寫一個宮中的中年女子,感嘆大好*光無人共享,美好的年華無人顧惜,並感嘆自己的身世雲雲,總歸就是思念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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