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異姓兄長
門扇大開的門口,走進一個年輕的男子,他穿一襲藏青紋鵪鶉圖補服,頭戴陰紋縷花金的頂戴花翎,身材頎長,氣質儒雅,面目清朗俊逸。在他身後有一個單肩背藥箱的小太監,躬了身子跟著一起進來。
「這兩位就是承乾宮的,奉佟妃娘娘的命來請太醫。」領路太監笑嘻嘻地介紹道。
福英手扶腰間轉身,欲要行禮,卻見德珍還僵在那,她輕喚道︰「德珍妹妹?」語氣微詫。
文吏目,真的是他——文白楊
德珍身子恍惚一顫,僵愣的神色一點點地緩和,轉身同福英一齊見禮道︰「文太醫。」
文白楊淡漠地點頭,問道︰「是什麼情況?患疾還是受傷?」
福英瞥了一眼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德珍,輕聲答道︰「是與奴婢同屋的宮女,受了燙傷,傷情略有些嚴重。」
文白楊微一沉凝,吩咐道︰「小成子,你將藥箱放到我書案上,再取些紗布過來。」這話是對他身後的小太監說,甫說完,他又隨意地指了一下德珍道︰「你跟我說下具體傷勢,順便同我去取藥。」一語交代過,也不等德珍,就走出值房。
「喳。」德珍答應一聲,向福英點了點頭,趕緊追了出去。
院子東側的廊廡下,有一株參天的槐樹。
槐樹下,文白楊長身玉立,隱在斑駁樹影里的笑容,一如記憶中的那般溫和。
疾步奔出值房的德珍,看著槐樹下的文白楊,她緩了下起伏的心扉,盡量平靜地向他走去。
「文太醫。」德珍屈膝福了一福,聲音略有一些拘謹。
文白楊目光溫潤,臉上帶著幾分寵溺的笑容︰「幾年不見,珍兒妹妹看來是長大了,以前還知道叫一聲文大哥,現在倒客氣地叫文太醫了。」
莞爾而親昵的口吻,一下拉近了二人的距離,也讓德珍憶起了過往。
同是包衣出身的文家世代行醫,文白楊祖父當年作軍醫的時候,曾在戰場救過她祖父一命,他們兩家也由此成了世交。因世交之家多往來密切,而大哥年齡長了二哥許多,年紀與二哥相仿的文白楊,便與二哥成了幼時的玩伴。後來在文白楊八歲時,他的母親病逝,他父親娶繼室,他就時常小住她家,與二哥為伴。她比二哥小五歲,自小就最愛跟著二哥,是以文白楊來了以後,就成了他們三人玩在一起。
那時的二哥最頑劣不過,她又是二哥的小尾巴,兄妹倆常常闖禍,每每連累文白楊受罰,文白楊卻一直堅定地為她兄妹分擔責罰。
孩童時的記憶總是如此鮮明,無憂無慮的時光也總是過得特別快。
當他們三個慢慢長大後,二哥于三年前娶妻,不能只顧身邊的兄弟及朋友;她則成了個大姑娘,不能再親近父兄以外的男子。
現在想想,她與文白楊不再見面已有三年,卻不想再次相見,竟是在這陌生的皇宮。
諸般兒時的畫面一一在腦海中閃現,德珍想起了那個親如兄長的「文大哥」,不由抬頭一笑,笑容燦若朝霞︰「文大哥。」
文白楊微怔,目中笑意漸濃︰「小丫頭果真長大了。」
畢竟有三年未見,這樣的語氣令德珍臉一紅,不知該怎麼回答,文白楊卻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若不想你同伴傷勢惡化,就走快些。」說罷,轉身闊步走向廊廡。
德珍心念一轉,壓下朝後看的沖動,言語露怯道︰「文太醫恕罪,奴婢這就來。」一邊說一邊快步跟上。
等上了廊廡,與守藥房的太監打過招呼,進了藥房里,文白楊面色鄭重的告誡道︰「宮中乃是非之地,你我認識一事,他人得知無益。」
德珍知曉這中厲害,立馬點頭︰「德珍明白,決不讓人知道我們認識。」
文白楊淡淡含笑,道︰「你也不用這樣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德珍也覺反應過度,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換了話題掩飾過去,問︰「文大哥,文伯父他是左院判,你怎會被分到外藥房了?」
文白楊從立在面前的成百個抽屜里,找到其中一個拉開,回應道︰「我兩年前考取進了太醫院,一直管驗收外進藥的事,雖說這樣再過兩三年就可入內藥房,但總歸不能為人醫治,予自身的醫術也無鍛煉。于是,半年前就申請調入外藥房來。」
說話間,文白楊已拿出兩個胭脂盒大小的盒子,復又關上抽屜道︰「和你同住的宮女受傷也有一陣,恐再晚救治,會不易治療。我們現在速去。」
想到玉玲對留疤深深地恐懼,德珍重遇故人的喜悅淡了幾分,卻依舊後退一步盈盈下拜道︰「是,文太醫。」禮畢,螓首一抬,只見眸中狡黠閃動。
文白楊不禁失笑,卻不再多說,就舉步向外走去。
一趟外藥房來去,待回到承乾宮,已過小半個時辰。
三人共住的屋子里,玉玲早就翹首以盼,哭得紅腫的眼楮,一見率先進屋的德珍,忙快跑幾步上前,牢牢抓住德珍的手,未語先流淚道︰「珍兒姐,太醫請來了沒?」一邊說一邊急切的往門口看。
玉玲的手心格外得燙,德珍低眸一瞧,兩只手背一片的水泡,她暗吸了口氣,輕聲細語地相慰道︰「玉玲妹妹,你別急了,太醫請來了,就是這位文太醫。」說時從門口走開,讓文白楊進屋。
玉玲臉上的笑容僵住,怔怔地看著文白楊,顯然沒想到德珍口中的太醫,會是一名年輕俊朗的男子。
背著藥箱的小成子,一見玉玲的表情,立時氣沖沖地道︰「文太醫雖然不過二十出頭,卻是太醫院最年輕的正八品吏目,醫術比那些留了胡子的老匹夫不知強了多少」
文白楊劍眉一皺,低聲斥道︰「小成子」小成子連忙噤聲。
最後進屋的福英,走上前揭過這岔,向文白楊福身道︰「文太醫,您為玉玲妹妹治燙傷,不知可有什麼需要奴婢準備?」
文白楊看了看玉玲身上的傷,沉吟道︰「只需沸水即可,其余我皆已備上。」福英領話而去。
「珍兒姐……」雖听了小成子的反駁,玉玲卻仍不敢放心。
德珍自是極相信文白楊的醫術,扶著玉玲到八仙桌前坐下,安撫道︰「玉玲妹妹你放心,文太醫雖說最擅醫婦人之疾,可對于正骨、瘡瘍一類也多有涉及。」
玉玲見德珍看似極為了解,不由狐疑地看著德珍,道︰「珍兒姐,你怎麼知道的這般清楚?」
德珍一怔,還未想到如何解釋,文白楊已將長針消過毒,面無表情地對玉玲道︰「我要先將這些水泡挑了,會有些疼,你忍著。」
玉玲臉上瞬間一白,直愣愣地盯著文白楊手中的針,咬著下唇半響才道︰「怎樣都可,只要不留疤就行」看著文白楊的眸中,陡顯果決與狠厲。
文白楊皺眉不語,只沉默的為玉玲治傷。
治療的過程中,玉玲極為配合,即使是疼痛最厲害的敷藥,她也緊咬牙關挺了過去。
不過等到最後傷口包扎完了,玉玲在死死抓住文白楊的袖口,幾番確定她左下頰不會留疤後,她也終是體力不支地昏厥過去。
和福英服侍玉玲躺下,德珍親送文白楊離開。
方走出房間幾步,文白楊忽然停下步伐,支開小成子道︰「好像有針囊落在那了,你去看看。」小成子依言折回。
看了一眼小成子跑開的身影,德珍已猜到文白楊有事要說。
果不其然,她剛收回目光,就听文白楊囑咐道︰「這次一別,你我見面恐不易。不過每隔七日的未時,我將親自給鐘粹宮總管看診,會路過承乾宮于東六宮的入口。到時你若需幫助,可在那時到入口等我,或者讓人帶個口信,我會想辦法來見你。」
話音剛落,小成子的聲音已從背後傳來︰「文太醫,沒有針囊落下啊」
「哦,也許是我記錯了。」淡淡地回了一句,文白楊又看向德珍,語氣凜然一沉︰「一切小心,保重」
經歷了今日的世態炎涼,文白楊的話讓德珍心里一暖,眼中霎時就涌出一陣酸澀,卻不及眼淚落下,小成子已走到他們身邊。
「恭送文太醫。」德珍趕緊收止淚水,雙手扶上左膝,深深俯身一禮。
直到文白楊二人走遠了,德珍才直起身來,仰頭望著橘色的紅日,眼角終于沁出一滴淚珠。她伸手一把抹去,緊緊地攥著雙手,重新打起了精神,走回了她們三人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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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判︰太醫院首領一人,叫院使。院使下設左右院判各一人,為副首領。所以文白楊的家在太醫院有些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