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電影名字叫《最長的一天》,徐眉覺得重返校園的第一天也很長。過去當學生的時候來不及一般地渴望長大、渴望畢業、渴望進入社會,就是沒來得及細心體驗一下做學生的快樂。徐眉其實像其他許多人一樣,都覺得明天會更好,眼楮里只有目標只有未來,忘記了享受今天,忘記了今天其實才更重要。昨天已經過去,無論是依依不舍還是再也不願想起,昨天都已經過去了,不會像卡倫.卡朋特的歌里唱的那樣《昨日重來》。明天不可期待,若是把幸福的預期放到未來,幸福永遠像毛驢嘴前的胡蘿卜,引著你一圈又一圈地圍著磨盤轉悠、做著苦工,可是永遠都吃不到。只有今天是真正握在自己手中的,今天的幸福才是最真實的幸福。徐眉決定星期六回家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抱抱靈兒,畢竟孩子很快就會走路、很快就會長大,到時候就是想要抱抱他也不成了。對于再毅也是一樣,有一段時間徐眉恨不得立時三刻把他揪回來跟他離婚,其實徐眉就算是找到他了離婚也是個漫長的過程。痛苦和幸福都是很自我的東西,同樣的境遇各人的感受都會不同。徐眉干脆放開隨他去了,卻現原來是放了自己一條生路。
下午只有兩節課,才四點多種就下課了。太陽的熱力依然很強勁,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路上幾乎不見行人,連樹葉都因熾熱的陽光欺凌無可奈何地垂下了頭。
一天下來宿舍里六個人分成三撥的格局已經形成,徐眉、吳懿芝和王曉清一撥,何暢趙廣榮一撥,田菱落了單。六個人從認識到現在也不到三十個小時,就這點時間就落了單好像也怪不得別人吧?不知為什麼,特別有男人緣的女人在女人堆里總是吃不開,也不一定就是別的女人嫉妒她。
王曉清、吳懿芝和徐眉三個人擠在王曉清的陽傘下都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教室了沒有空調,只有電風扇瘋狂地旋轉著,旋起的熱風仿佛要蒸干了每個人身上的最後一滴水分。
「我好多都沒有听懂。」王曉清愁眉苦臉心思重重的樣子。
「誰不是?我是連猜帶蒙。」徐眉道。
「我覺得腦子都來不及轉了,我前一句還沒搞明白後一句就又來了。口語還好,亨利老頭說的我只明白了一半。」吳懿芝也訴苦道。
「你比我好多了,你還明白一半,我最多明白三分之一。」王曉清像是要哭出來了。
「也不能怪亨利老頭,人家講得夠慢的。只是我們先要把他講的英譯漢然後才能明白他講的是什麼,要學會用英語思維就好了。」徐眉一邊思索一邊道,然後又寬慰她們兩個道︰「都明白我們就不來了,就是不明白才來學的。」
「徐眉你是不是從來都是那麼樂觀啊?」王曉清一臉都是羨慕。
「怎麼會?我是‘債多不愁’,我的感覺已經磨出老繭來了。」
「上午的口語和閱讀理解我的腦子不夠用,下午的新概念英語四我都快睡著了。」吳懿芝嘆了口氣。
「假洋鬼子!還海歸呢,兩節課一句完整的英語我都沒听他說過!一個勁地講構詞。講構詞就講講用得著的也好,還盡講那些沒用的。什麼鸕鶿、雅典衛城什麼的,都是生冷怪僻的詞,浪費我的時間。」徐眉憤憤不平。
「什麼叫雅典衛城?」吳懿芝有氣無力地問。
「就是希臘的古建築群,主要是各種神廟,比如雅典娜女神廟、帕提農神廟等等。這種詞別說是考外國學生,就是考母語本來就是英語的學生也不見得就會。」徐眉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像要把那個一臉青春痘疤痕的海歸老師趕走一樣,那張臉徐眉都不忍心看,怕晚上做噩夢。
「這些事我听都沒听過,你怎麼知道的?」王曉清好奇地問。
「我看雜志,《世界博覽》、《海外星雲》、《世界知識畫報》、《海外文摘》、《世界之窗》,每期都看。」徐眉看兩個人愣又補充道︰「生麼楞啊,我看的都是中國雜志,又不是外文的,你們不會是以為我看原文的吧?我還沒那水平,要不把我的雜志搬來放在宿舍里大家看?」
「我幫你去拿!」吳懿芝踴躍道,然後又問︰「有多少啊?」
「幾十斤是有的。」
三個人回到宿舍後現田菱在收拾東西。
「不會才住了一天就想家了吧?」徐眉有點打趣的問。
「我要走了,我不學了!」田菱想今天課堂上只要還長著兩只眼楮的人都能看見自己什麼都不會,瞞也瞞不了,索性不瞞了,然後又沮喪地一**坐在床上道︰「我英語水平太差,我一點都听不懂!」
「你的男朋友不是在國外嗎?你不是要出國嗎?我說話直你不要生氣哦。」看到田菱不語,徐眉干脆坐到她的身邊看著垂頭喪氣的田菱小心翼翼地道︰「你總不能到了美國一句話不說吧?」
「那我怎麼辦?你們的水平都那麼高,只有我听不懂。連第一次課都听不懂,以後怎麼辦啊?」田菱越說越傷心,胡亂地抹著眼淚,臉上的濃妝頓時被她弄得一塌糊涂。
這種情況若是生在那個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田菱身上估計會有人偷笑她了,現在不僅沒人笑,吳懿芝還把田菱放在桌上還沒來得及收拾進去的毛巾遞過來給田菱擦眼淚。王曉清也動手把田菱剛才收拾進去的臉盆又拿了出來,還打了盆熱水,把那條已經被田菱擦得五顏六色的毛巾拿過來淘洗干淨然後又遞給田菱。
「既來之則安之,學一點是一點。」徐眉勸道︰「我知道這里的教材不適合你,假如有更適合你的地方我們當然不會攔著你。不過現在不是沒有嗎?我們來教你,從《新概念英語》第一冊開始學。」
「你你願意教我?」田菱以為自己听錯了。
「徐眉的英語最好,他都願意教你,你還愁什麼?」王曉清在旁邊幫腔。
「這你就看走眼了吧,英語最好的是吳懿芝,她掌握的詞匯量比我大多了。」徐眉回頭看著王曉清笑道︰「等第一次考試以後你就知道了,其實你也不比我差,這些年在英語方面你一定比我用功。」看到王曉清臉又紅了徐眉知道自己說準了。
徐眉又轉過臉來對田菱道︰「不僅是我願意教你,我們都願意教你。上課時你跟我們坐一起吧。」
「我們也要求坐在一起。」何暢和趙廣榮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兩個人異口同聲地湊熱鬧。
「那你們也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後面,我也要坐到前面跟你們一起。」王曉清也下定了決心似的。
「拜托大姐,我們哪敢把你丟在後面?我以為你是醫生,要講究衛生,離講台太近怕老師」徐眉知道若是讓她說下去她會連「怕老師的吐沫星子濺到臉上」這種話都會通通說出來,就趕緊把田菱的臉盆還有那條赤橙黃綠青藍紫的毛巾硬塞在她手上把她推出門去了。
田菱趕緊站起來道︰「這怎麼好意思」
沒等她說完徐眉又把她按得坐回原地問道︰「你有書嗎?《新概念》第一冊。」
「我有。」王曉清已經把書拿出來放在田菱手里了。這個說話慢慢騰騰的王曉清動作出奇地利落,反應比一般人都快。徐眉已經漸漸能想象王曉清搶救病人的時候是什麼樣了。
「你教我不會浪費你的時間嗎?」田菱期期艾艾地道。
徐眉拉了把椅子坐在田菱對面對她笑著說︰「你千萬別相信什麼老師是蠟燭,照亮了別人燃燒了自己的宣傳。在中國的傳統觀念中讀書是為了做官的,當了老師就做不成了,不過老師若是想把蠟燭做得更大一點更亮一點是沒有問題的。你看趙廣榮她是教初中物理的,她現在學英語就是要做」還沒說完徐眉就看見趙廣榮向自己撲來,于是跳起來躲到王曉清身後央求道︰「趙姐息怒!我是要說我們都一樣,都想把蠟燭做大,不僅照亮別人,順便也把自己的生活照得光明一點。」
趙廣榮想想有道理,不再怪徐眉把她比作蠟燭了,于是也對田菱道︰「你放心,我們教你對自己也會有好處的。我當老師以後,現以前有許多不太明白的問題都明白了,我還想寫篇論文談談這個問題呢。」
「有理有理,不過有人兩千多年前就說過︰‘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徐眉搖頭晃腦地背了一段古文。
「什麼意思,你解釋解釋。」拎著一只臉盆從外面回來的吳懿芝听得半懂不懂于是問道。
「意思是即使有美味的食物,不吃就不知道它的味美;即使有最好的道理,不學就不知道它的好處。因此,學然後才知道自己的欠缺,教然後知自己理解不透。知道了自己欠缺,然後才能自己刻苦地鑽研;知道了不解困惑之處,才能使自己變的更強,更聰明.所以說︰教與學是互相促進的。」
「這是古人說的?不會是你編的吧?」
「吳懿芝,你暈了,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能編出來嗎?這是《禮記》里的。」
趙廣榮喃喃道︰「講得太好了!」
一把拉住徐眉的手央求道︰「你能幫我找到這本書嗎?」
「沒問題,這星期我回家就給你帶來。」
「該開飯了,吃飯去。」王曉清提醒大家。
于是大伙都拿著飯盆下樓了。吳懿芝悄悄拉了拉徐眉的手,徐眉就知道她有話要說,所以兩人落到了最後。
「你知道嗎,我洗那條毛巾整整用了五盆水才洗干淨!」吳懿芝嘴上說著五盆,手上早夸張地把十個手指頭全部伸了出來,然後又接著道︰「我想起《阿房宮賦》里的一句話︰‘渭流漲膩,棄脂水也。’,本來以為杜牧是夸張,現在想想原來是真的。」
說完吳懿芝自己先笑了,徐眉也跟著偷偷地笑。想起好幾萬人都抹成田菱一樣,然後一起洗臉,可不是要「渭流漲膩」?清清的渭水,竟然被洗臉水給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