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歡快的靈魂
「羊皮卷軸上畫了勾的，就是上交了詳細記錄和資料的法師。除了暗黑法師的實驗資料被總部封存，你可以查看這些前輩的任何實驗內容。」
「只有五個沒上交？」麥克掃了一眼，竟然大多數的法師都將自己的資料上交了法師協會，原來靠牆的上百個櫃子里裝的竟然都是這些東西。麥克走到九十二號櫃子前，上面的兩排架子上整齊的擺放著被裝訂的書冊，下面有一個大抽屜，麥克俯身拉開，里面同樣是各種資料和文書，只不過形狀和大小不適合裝訂成冊。
「我登記過四個法師，哦，算你是第五個，他們的實驗記錄都很詳細，看著就像是自己做過了實驗一樣。」莉莉娜低聲道，聲音有些低沉。
麥克翻開一本書冊，果然第二頁下面的一小行字，標記著目錄、裝訂時間還有裝訂人︰莉莉娜.卡迪斯。
對于這些將自己的實驗記錄無私奉獻出來的法師，麥克心里無條件的敬佩，但是想到這些注冊許可的法師竟然幾乎都上交了詳細的記錄，麥克心里就有些感慨，他頭一次知道，原來奇跡大陸的法師們是這樣的無私。
「最後一排架子上有五個標本一年後就過期了，按照慣例，銷毀前要詢問你們這些注冊許可的法師有沒有用，你去看看吧。」低聲說完，莉莉娜就走了出去，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麥克聳了聳肩，作為管理員，也許面對這些人類標本時會有異樣的感覺，說到要銷毀的時候不開心也是正常的，就仿佛要進行葬禮一般。
繞了大半圈，看著年份標記，麥克在最後一個架子上終于找到了那五個標本，它們的銷毀日期就在明年。四個人類，一個蜥蜴。蜥蜴標本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六階魔獸，人體標本都在一千年前左右，人體標本下面的文字格外多，麥克略掃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玻璃片下壓著幾張紙，像其它種族的標本一樣標示著種族、日期、死因、身體狀況、處理過程和實驗記錄，之外，還有一些其它的東西，比如遺書和遺物。
「那兩個皮包骨的亡靈大軍被弟兄們干掉了，是真的干掉了，後面來的是別的皮包骨的，那個小白臉長官竟然不信，叫他去戰場上看看他還不敢，臨死前真想扒了他褲子看看他是不是男的。那個牧師小美人已經盡力了，幾個主教級的老家伙都沒魔了，小美人才三極……我這輩子算是到頭了。那些吟游詩人總T的說什麼傷心欲絕，老子心髒被骨矛戳了，死氣繞著心髒不散，這才叫傷心欲絕。」
看到這兒就見一灘黑褐色的印跡，那是鮮血長時間沒有處理後的顏色，印跡中仍舊有大段文字，麥克便俯看著里面的內容︰
「听說這里就是法師協會，我想捐獻尸體，可惜沒找到一個人，城牆上那幾個家伙平時就是在樓上實驗吧，有兩個老家伙傻頭傻腦的，不過很讓人佩服，一上去就不停的用魔法。剛才听說累死了一個，嚇得小白臉趕緊讓他們退到牆下。」
下面的兩行字開始散亂，麥克知道寫到這里他已經不行了，也跟著呼吸有些不勻，下面寫著︰「他們有亡靈法師，人類也有傀儡師，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弄出個幾百萬的傀儡大軍，我是六階騎士，身體就在這了，誰能把我做成傀儡打骷髏，我隨便他做實驗。最後遺願，希望小美人親一下……」
最後一個筆畫劃得很長，也代表著一位騎士靈魂的消散。
被骨矛戳到心髒還能挺著寫這麼多東西，肯定是個硬漢。
「幾百萬的傀儡？」麥克搖了搖頭，直起身來，傀儡和亡靈可完全是兩回事，頂級的傀儡師，弄個上萬的傀儡軍團就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看了眼門外莉莉娜的背影，這時他才知道為什麼她要出去了，這些遺書想必她都看過，甚至不止一次。
其它的三份遺書，有兩份同樣是那場戰爭中死亡的騎士，自願將自己的身體交給協會的法師研究和實驗。還有一份竟然就是那騎士遺書中說到的「累死的法師」，原來他是魔力即將耗盡時，中了死靈法師的靈魂魔法。按照他之前的遺願，將他的身體交給了協會。他有一份臨上戰場前寫的遺書，開頭的語句是「如果我犧牲……」，最後還開玩笑說︰如果沒死，這張被會長大人強迫寫下的遺書，一定會被他上廁所的時候用掉。顯然，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他的絕筆。
人體標本的原主人都在五階以上，體表都有很多細微的刀痕，可以看得出，解剖和實驗後，之前的法師們很小心的盡量將尸體保持原狀，但是即便時常用法陣維護，一千年的時間也讓這些尸體變成了深褐色、布滿了細紋。
麥克眼里微紅，深吸口氣，向他們的身體深鞠一躬。
五具標本的體內細胞完全失去活性，基因全部破碎，對于麥克的研究和實驗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便安靜的走了出去，向門口呆立著的「巴普」點頭致意，回身關上了大門。
「銷毀前我盡量回來看一眼。」麥克輕聲道，那些實驗資料肯定有很多是他需要的，有時間可以過來讓主程序掃描一遍，而且，他心里總覺得他有義務送那四「人」最後一程。
莉莉娜鎖上大門，引著麥克向樓下走去，笑了笑道︰「九十一號法師剛來的時候說過，來到這里不是那些實驗的開始，而是承接了人類的傳承。」
「這里是個特殊的學校，他們都是無言的良師。」麥克點了點頭，微笑道，又問道︰「是那個去了帝都的暗黑大法師？怎麼不叫名字？」
「他們的任何信息都是機密。」莉莉娜笑了笑，道︰「還要接受嚴格的監督，這是帝國幾千年來對暗黑類法師的管理條例，這對他們來說有些不公平，但是帝國在資金和材料上給了他們很大補償。」
麥克點了點頭，心里沉澱澱的，這個名為「注冊活體傀儡研究」的文書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厚重。
「他們的實驗記錄都是統一格式的？」麥克想起了那些裝訂成冊的記錄，非常規整。
「是的，不只是格式，那些想要為協會留下實驗記錄的法師，每年都從桑托斯學院要一些標準的實驗記錄本，學院的法師每次修訂教材或是做教學實驗時，也會來申請閱讀這些資料，用那些標準的記錄本很方面他人閱讀。」莉莉娜道。
「我也會按照那種標準格式書寫，並且會送來記錄的副本。」麥克道。
「感謝您的慷慨。」莉莉娜停下腳步，對麥克微笑道︰「那些法師都是臨終前將這些記錄送來，你有時間謄寫副本麼？噢，你也可以讓法師學徒抄寫，但是我們不建議泄漏這些實驗記錄，畢竟它們有可能涉及到敏感的實驗內容。」
麥克微微一笑，道︰「你忘了我申請的研究許可方向麼？我可以讓我的傀儡謄寫，當然，那些我認為不適合過早暴露的內容，我也不會記錄在副本里。」
莉莉娜高興道︰「噢那就太好了，學院的法師們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們用百年前的新案例教學時都會被學員抱怨陳舊，他們不止一次向我詢問傀儡和活體實驗方面的最新資料。」
麥克點了點頭，正如莉莉娜所說，如果真的是不方便謄寫副本，那些法師只有臨終前才能將記錄上交，那麼以大法師數百年的壽命，中間的確可能發生「新資料」的斷檔。
圖書館內，莉莉娜給麥克找來了一摞文書副本，都是需要麥克閱讀的法令。雖然可以帶走，但是看到碧絲哀求的目光，麥克便了然，對莉莉娜道︰「我想帶著碧絲去會員圖書區坐一會兒，希望你不會介意。」
莉莉娜笑道︰「自然不會，只要符合協會的規定，但是不要忘記，碧絲小姐想看的資料一定要你親自去拿。」
「謝謝。」麥克道，旁邊碧絲抓著他的手用力的緊了緊，如果不是有外人在，想必她會高興得跳起來。
為碧絲挑了兩本有關水系和冰系的書籍，並且都是研究「進階」和「能量控制」的魔法理論，正適合剛進階的碧絲閱讀。
麥克將法令副本收到戒指里，找了兩個有關符文和電系魔法的資料，也看了起來。
沒多久，一個滿臉悲傷的中年法師走進了圖書區，正是伯倫特大法師的助手和學生，布倫丹法師。
幾天前的神晶拍賣場上，布倫丹還借給他「大鐵錘」研究了一晚上，麥克對他印象不錯，又注意到他手上這時帶著一個協會的大法師戒指，便起身問好道︰「你好，布倫丹大法師，需要幫忙麼？」
布倫丹艱澀的一笑，遞給麥克一封信，道︰「這是我母親的遺書，她本想把遺體交給協會，但是又覺得放在那間屋子里陳列起來很難看，听說你通過了‘研究許可’，就想托付給你。」
「那她……」麥克呆了呆，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了，他自己也是昨天接到協會的信函才知道確切的消息。
「她……」布倫丹的聲音突然有些沙啞，「她在協會三樓的實驗室里，把自己裝進了冰棺里。」
麥克手里顫了下，仿佛這封信突然沉重起來，重新坐下，展開信。讀完這封遺書，差點哭了出來，忙問道︰「她的實驗室在哪？」
「三一七號。」布倫丹手扶著額頭坐著，面前桌面上不知何時已有兩滴水跡。
麥克扔下信，腳下氣流涌動，飛身直沖向樓梯。
一旁的碧絲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覺得今天來到協會後，遇到的所有人都突然很奇怪，拾起那封信，看了眼流著淚的布倫丹，默默的讀了起來︰
謝絕一切吊唁，我留在圖書區的魔法研究資料，就是我的豐碑。
再次申請，將一部分普通的研究資料劃撥到公共圖書區，可以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成果，這是我僅有的虛榮。
請子女務必節哀豁達，我將與你們的父親在魔法神國里重聚。
真理之路途遙遙，能走得更遠的，不在身強腳健，只不過是看得透遠。
上個月，記憶開始退化，甚至最愛的詩句都不能流利背誦，我知道，這顆靈魂終于老了。
我在窗前的水杯里插了朵花，同時，看著鏡子里出現越來越多的皺紋，我發現，連失去土壤的鮮花都比我剩下的時間更多，一生撲在魔法上的我，第一次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
這日正是他的祭日，昨夜听聞西面的小麥克獲得了那種許可，我欣喜的想到︰這時去找神國里的他豈不正合適——我還保留著不算太老的面容。
臨走，請允許我寫下那句喜愛的詩，很高興此時我仍清晰的記得︰我為歡樂而生，為歡樂而死，在我的墳墓上安放悲哀的天使，那是最大的不公
我之一生兩百五十四年。
……
放下遺書，碧絲呆呆的抬起頭，看到布倫丹法師胸前的白花，不知覺中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又突然捂住嘴，痛哭失聲。
……
沖到三樓，麥克正要查看門號時，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用尋找，那間屋子外已經聚集了一群胸帶白花的法師。
走到實驗室內，便見屋子正中擺放著一個透明的水晶棺。一個中年女人模樣的法師，衣裝整齊的躺在里面，面帶安詳的微笑，雙手在胸前握著一支粉紅的鮮花。
麥克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嘩的一下流了出來。為這位女法師，為二樓那間屋子里的九十多個櫃子，也為那些千年來陸續獻出身體的騎士和法師們。
「我……」麥克看著那些為自己讓出路來的法師，一時哽咽失聲。
「好好照顧她吧。」伯倫特大法師走了過來，拍了拍麥克的肩膀，「我和他們說了你的情況，你是我們中唯一個獲得那種‘研究許可’的，我們和卡梅莉都有上百年的交情，看她被凍在二樓也不忍心。」
麥克呆立在棺前，旁邊陸續有法師進來，送上白花，在水晶棺前說幾句話。
異界不止有魔法和斗氣，雖然麥克就早知道這一點，但是今天，他心里有一道防線終究被打破了。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