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繕河堤的事情，金秀y 沒跟老太太提過，這會兒才將事情都從頭到尾說起來。她先說了當初柳弱雲報預算，她給撥了三千兩銀子。
她剛說到這里，老太太就先欣慰地說道︰「到底是個會當家的，這事事都想到了頭里。這銀子是該撥，你做的對極了，那柳氏也算有見識，這才叫未雨綢繆呢。」
金秀y 沒接這個話茬，繼續說柳弱雲將差事派給了來順，來順請了工匠、買了材料，帶人去大王莊和小李莊修河堤，卻沒有動用莊子里的一分勞力。
老太太听到這里，就已經奇怪起來。
「這事兒透著些蹊蹺，既是為莊子里修河堤，為何不用咱們自個兒的佃戶上工，既有力氣又省工錢。這來順素來是妥當的，這回做事怎的糊涂起來？」
青y 一直在旁邊听著，這會兒冷笑道︰「只怕他不是糊涂，而是另有心機，否則怎麼那段河堤還被沖垮，兩個莊子還遭了水災！」
老太太得了提醒，也覺著這事情有些不對勁。
金秀y 于是又說，她派去莊子上查看的人，是如何上了河堤，如何發現這段工事敗絮其里、不堪一擊。
老太太听得吃驚。
「這樣說起來，你是懷疑來順偷工減料，貪了那筆銀子？」
金秀y 正要點頭，突然隱隱一聲鑼響，像是打大街上傳來的。
一聲鑼響還輕，除了她，不過幾個耳尖的听見了。然而接下來那鑼，卻是一聲接一聲地響起來，由遠及近，砸的人心驚r u跳。
大家都變了臉s ，驚疑不定。
金秀y 立時叫人出去查看。
屋內眾人一時歇了談話的心思，只听著外頭除了鑼聲，還有高聲的呼喝叫罵，馬蹄子踐踏石板路面，踩得水聲嘩嘩lu n響。
老太太面容肅然道︰「這動靜，有些不對。」
果然，出去查看的人回來報，說方才是一隊巡邏的官兵，飛馬急行軍，方才砸的就是開道鑼聲。
「在城內急行軍？」
其他人還沒什麼反應，老太太卻變了臉s 。
「要出事兒！」
金秀y 和青y 、真兒等人既驚疑又有些茫然。
老太太突然指著回來稟事的下人，厲聲道︰「快，再去打探！不論外頭有什麼風聲，但凡有一絲兒不同尋常的，都給我問清楚了回話！快去！快去！」
她一連幾聲「快去」，瞪著眼楮，臉s 都顯得有些猙獰起來。
那下人心神緊張，忙應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眾人都不明白老太太為何突然就變了臉s ，卻被她的神態語氣給嚇到，一時都惴惴起來。
金秀y 探究地叫了一聲︰「n in i……」
老太太忽然轉過頭來，直直地瞪著她，問道︰「咱們糧庫里，還有多少糧食？」
金秀y 猝不及防，愣怔道︰「糧食？」
老太太一點兒也不像平時一般慈愛，見她反應遲鈍，立刻便皺起眉來︰「我問你呢，咱們府里還有多少糧食？」
真兒立刻上前一步道︰「咱們府里頭存糧充足，足夠全府吃一個月呢。」
老太太本是直著身子，听到她的回答，頓時松了一口氣，腰背也軟了下去。
金秀y 此時也覺事情不對，老太太這樣發問必有緣故，便肅著臉問道︰「n in i，您想到了什麼？料到了什麼？」
老太太眼楮有些發直，握住了她的手，氣息粗重道︰「孫媳f 兒，你知道n in i有多大歲數了？」
金秀y 不知，卻不敢隨意答話，只是搖了搖頭。
「五十九了。五十九了。」
老太太顫抖著拿手比了一個九出來。
金秀y 反握住老太太的手，輕聲道︰「n in i長命百歲，身子骨還這麼硬朗呢。」
老太太似乎沒听見，眼楮不知望向哪里，神思也恍惚起來。
「老婆子活了五十九歲，見過多少富貴榮華，就見過多少大災小難。今年，只怕真不是個好年頭，咱們淮安要遭大難了！」
眾人都心頭一跳。
「n in i！」金秀y 臉s 有些發白。
老太太這會兒似乎緩過氣來，眼神反而清明了，拍了拍金秀y 的手，看了看眾人，其中有個中年僕f ，總有四十左右了。老太太伸手點了點，那僕f 站了出來。
「我問你，你可記得二十五年前淮安發生過什麼大事？」
那僕f 蒼白著臉道︰「那年雨水之後，淮安連日大雨，淮水河面上漲，沖垮河堤，淹了半座城，死了上萬人。」
眾人頓時臉s 一變。
老太太詫異道︰「你竟記得這樣清楚。」
那僕f 眼圈有些發紅︰「奴婢的母親與弟弟，就是在那場洪水中沒了的，奴婢哪里能不記得！」
金秀y 咬住了嘴ch n，其余各人也都面面相覷。在場的多數人都年輕，二十五年前還沒來到這個人世，哪里知道身邊竟然會有劫後余生之人。
老太太擺了擺手，將那僕f 揮退了。
「二十五年前，淮安大水，淹了半座城，死了一萬三千多人，那會兒我老婆子正當壯年，你們的兩位爺都還在；五十年前，也是準安大水，死了七千多人，那會兒我老婆子才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
時人信奉天道循環，認為天災**都有其循環往復的過程，每過一定期間定會發生一次。
「淮安，因著靠近淮水，每過二十五年就要遭一次洪災。今年，又到了災年！」
老太太慢慢地說著，最後一個字拖得幽幽長長。
眾人之間，並非只有方才那個僕f 經歷過洪災，但凡有些年紀的，如今都記起了當年那天地變s 哀鴻遍野的場面，恍如隔世。
金秀y 白著臉道︰「淮安市風水寶地，哪里就會這般多災多難。雖說眼下淮水沖垮多處河堤，但都是在下游田莊處，城里地勢高，必定不會受到影響。」
老太太搖頭道︰「孩子，你沒經歷過大災大難，不曉得造化之不可抵擋。眼下沖垮的幾處河堤，乃是因為河工，不堪抵擋，先均是最弱處。如今雨勢未停，洪峰未至，真正的大水，還沒到呢！」
「n in i……」金秀y 臉s 已經非常難看，緊緊地握著老太太的手。
青y 也俯身過去，握住了老太太的另一只手，一雙眼楮里頭，似要說出話來。
「老太太糊涂了，當年的事兒豈可拿到眼前胡說。」她一面說，一面緊緊地捏了一下老太太的手，眼珠子左右一滾。
老太太似有所悟，抬眼一看，見屋內眾人，已經紛紛變了臉s ，各個都顯得焦躁不安。
她扯了扯嘴角，突然笑道︰「老婆子果然糊涂了，這當年的事兒還提它做什麼。」
青y 笑道︰「這回卻是由不得您不服老呢，瞧方才那些話說的，東拉西扯，都是哪跟哪兒！」
老太太只是笑著，並不說話。
青y 站起來，環視眾人道︰「老太太如今年紀大了，說話難免有些顛三倒四，你們不必放在心上，都各自回去當差罷，不必在這兒伺候了。」
眾人面面相覷，暗想這老太太和青y 怎麼都沒頭沒腦的，到底是主子糊涂，還是丫頭糊涂。
金秀y 見眾人驚疑觀望，便開口道︰「都退下罷，這里不需你們伺候了。」
正經當家少n in i發話，眾人才應了一聲，魚貫退了出去，一出m n便紛紛絮說起來。
真兒快步走上去，將兩扇m n一拉，「啪」一關。
金秀y 和青y 都轉身圍在老太太跟前，神s 嚴肅沉重。
ch n雲從方才起，瞧到現在，一直都糊里糊涂，此時終于忍不住問道︰「方才，都說了什麼？」
沒人回應她的話，就連真兒也沉著臉，站在金秀y 身後望著老太太。
青y 低著頭道︰「老太太，奴婢逾矩了。」
老太太m m 她的手道︰「你做的極好。是我糊涂了，這話若只在府里，便是府里人心惶惶；若是傳到外頭，便是全城人心惶惶。」
ch n雲沒听明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金秀y 道︰「n in i，當真會有大洪災麼？」
老太太長嘆一口氣，望著四人道︰「老婆子經歷了兩場淮安洪災，往事歷歷在目。方才你們都听見了，外頭官兵急行軍，若我所料不差，官府定然已經派人去淮水上游查看。幾處破堤只是前兆，等洪峰下來了，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四人听了，都是面如死灰。
金秀y 突然瞪大了眼楮，大叫一聲︰「天爺！相公，相公還在莊子里！」
準安城地勢高，即便準水決堤，傾洪而下，城中也相對安全。但城外的莊子卻不然，沒有堅固的城牆，在洪水面前，一切都只有毀滅的下場。大王莊和小李莊都在下游地勢低處，若是真個洪水來臨，全莊上下都將成為汪洋一片。
老太太此時反倒是最鎮定的一個。
「快馬出城，無論如何，要在洪峰來臨前，將承之帶回來！」
金秀y 回頭對真兒厲聲道︰「快去！」
不等她話音落下，真兒扭身就跑，破m n而出，未及奔到院子里，口中已經大聲呼叫起不同人的名字來。
老太太捏住了金秀y 的手，扶著她的胳膊，祖孫兩個都抬頭望著外面y n沉沉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