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警察說︰「我在飯館里看你那兩下子就不一般,果然不出我所料。葉平,你小子不是能折騰嗎?你再跑啊?」說完他惡狠狠地地說︰「我把你的腿給你打折了,我看你再跑!」葉平抬頭看看他說︰「既然你們知道了,我也不說什麼了,我沒想跑。我和那倆女的沒什麼關系,這是真的,你們把她們放了吧。」「你是誰啊,啊?我們得听你的是不是?我告訴你,這里是無產階級專政機構,你到這來,必須老老實實交代你的問題,听見沒有?!」「我知道。我真的和那倆女的沒關系。」「剛才不是還說是什麼你爸老戰友的閨女嗎,這會兒怎麼又成沒關系了。你倒是還挺仗義啊,替別人遮著掩著的,可你知道我們是怎麼知道你的名字嗎?就是你那倆姐妹兒告訴我們的。」葉平一听這話,不說話了。「現在你和她們倆的關系不是主要的,先好好交代你的問題吧。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們這早就掛了號了。」
海娜姐妹倆被派出所抓走的消息第一時間在學院里不脛而走。人們紛紛奔走相告,額手稱慶。關于她們姐倆雙雙被抓的內幕傳說的很多,其中傳的最多的版本是她們兩人同時膘上一個男人。那男人是警察通緝很久罪大惡極的要犯,被抓的時候那男的會飛檐走壁,十幾個警察趁其不備先把他的腳踝打碎,才把他抓住,否則別說十幾個人,就是再多的警察都上也未必能抓得住那個江洋大盜。至于海娜姐倆被抓的細節流傳的更是神乎其神。興奮不已的人們似乎更加熱衷交流這姐倆被抓的細節。版本反復推敲,不斷推陳出新,被抓的場所被描述得越來越離譜,越來越下流。比如說在床上,再比如說她們正在干啥干啥……死水一潭的學院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人們都在興奮地等待,等著看熱鬧,等著爆出更加震撼人心大快人心的新聞來。沒想到當天晚上齊新順的秘書李楓就把她們姐倆領回家了。這讓學院里的人很是憤憤不平。都埋怨派出所的人怎麼不把那姐倆再多關上幾天,讓她們在里邊好好啃啃窩窩頭,好好打打她們囂張的氣焰,叫他們齊家人再在學院里張狂。
馬容英已經幾天臥床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使得她心力交瘁。她的嗓子都喊啞了,眼楮哭腫了,嘴唇上起了一圈大泡,血壓升高,手腳冰涼。自打得到消息她就被徹底擊垮了。老四和老五一向是她的心頭肉,她自認為最乖最听話也最讓她放心的就是這姐妹倆。沒想到竟然會出這樣的事,簡直是禍從天降。更可恨的是,那倆丫頭還沒事人一樣,對被抓進派出所的事,兩個人像是定了攻守同盟,一個字都不露,只說是誤抓了。怎麼打罵都不說一個字。看來她們真是長大了,對付老媽的本領久經考驗日臻成熟。媽的,誤抓了?誤抓怎麼不抓別人,怎麼不抓我?怎麼單單把你們抓起來了。竟然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下館子,還說有人請客有什麼不好。唉呦我的天啊,世界上還有這樣不知道深淺的家伙嗎?還有這麼不要臉的女孩嗎?啊?!
那兩個丫頭回來的第二天竟然又是有說有笑,特別是那個海娜,好像她讓人從派出所領回來還有功了。出來進去旁若無人。知道不知道什麼叫羞恥,什麼叫臭不要臉啊?從她媽的臥室經過時,連看都不往里面看一眼,對我這個氣得半死的老娘問都不問管都不管,竟然還哼著歌就過去了。天啊,白眼狼!她就是個白眼狼!她以為她是誰?不要臉的**貨,火了老娘把你們一個不留統統趕出去!養孩子干什麼啊,就是留著往死里氣你的啊!鳴娜來攙扶她的時候,她一眼看見鳴娜眼楮上的疤。心里立刻又像刀剜一樣。我的老天爺啊,叫我死吧,我還有什麼活頭啊。過去總以為我有五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個個是我的掌上明珠,現在看來,個個都是我的冤家!這些孩子有哪個是省心的,鬧心!唯一一個听話懂事的,還成了這副模樣!要命啊,再這樣下去,我也快活到頭了!
雲娜回來以後,一直沉默不語。她認定是沈小軍那家伙告的密。同時她多少有些擔心葉平。因為她從葉平的逃跑多多少少明白,那個家伙肯定「有事」。沒事的話他那麼不要命的跑什麼。
海娜為了葉平哭了好幾鼻子,但很快就忘了他。幾天以後,雲娜出門的時候踫見了沈小軍。小軍老遠看見雲娜,挺神氣地走過來,問她︰「呦,才出來啊?里面呆著的滋味不好受吧?」雲娜站住腳,盯住小軍看。「你這麼看我干什麼?我怎麼你了?呦,別這樣好不好,小心把你的眼楮瞪出來。」「你這人怎麼那麼壞?」「我怎麼壞了?」雲娜見小軍還緊緊追著她,突然回頭沖他大喊一聲︰「你給我滾蛋!你是小人!卑鄙小人!」說完就跑了。
小軍站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什麼叫小人,還卑鄙小人啊。嗷,合著半天她以為是我告的密,把警察招來的是吧,這他媽是從哪說起啊。他想過去告訴雲娜,不是他叫的警察,是那個飯館的小伙計。可是他轉念一想,我干嗎要跟她說這些啊,我說的著嘛。我又沒干那事,我跟她解釋的著嘛。葉平讓人抓走,抓得好啊,活該!不是我在這說他,就他那樣的,我不告密,那伙計不告密,遲早得有人叫警察收拾他的,遲早他也得讓人逮走。
葉平被抓的第二天就被戴上手銬腳鐐移送到市局。他因為盜竊軍用汽車、入室盜竊、攔路搶劫、參與北京市多起著名的打架斗毆事件而被關押起來。有人指證他是六八年北京幾次有名的打架斗毆事件的犯。在一次群毆中,他的頭被打破,縫了十針,而對方一個叫老馬的混混,則被他和他那幫弟兄捅了十幾刀,還沒送到醫院就一命嗚呼。
葉平被關押半年以後,被判了極刑。當時的公檢法都已經被砸爛,請律師辯護更是听說都沒听說的。何況那年頭也沒听說過還有替「壞人」辯護的律師這麼一種職業的。像這麼個擾亂社會治安,窮凶極惡罪大惡極的罪犯,怎麼還能為他辯護,連想都不敢想。誰為他辯護,那那個人不是想找死就是腦子有病。誰會干這活啊,那不找著讓人罵缺了祖宗八輩子德嘛。
多讓他活半年都便宜他了。
其實要是葉平有人罩著他,幫他說話或是打點一下的話,頂多判個幾年勞教就出來了。可是當警察找到他家的時候,他的父親已經去了干校,而他的繼母,听說警察的來意以後,高興地連著拍了三下巴掌︰「還等什麼啊,那麼個罪大惡極的流氓、人渣,留著他,就是禍害,留著他,這社會就不得安寧!槍斃!你們槍斃了他,就是為這個社會除了一大害,人民會感謝你們的啊。我堅決支持,沒一點意見!」
幾天以後,沒有宣判,更沒有公審,葉平和幾個社會上的混混一起被押上一輛大卡車,押往郊外的一處臨時刑場執行槍決。
警察讓葉平跪在地上。當他跪下時,看見被腳鐐磨得出血、化膿的腳腕時,突然想起在那個初春的早上,他和那個叫雲娜的美麗女孩說起的話︰「那我戴手表總不能藏著掖著,把它戴腳脖子上吧。好,我要看表,還得蹲下來掀開襪子再看表,那我的脖子都得擰折了不可。」想到這,葉平嘴角咧了一下,笑了。因為他想起他說過這話以後,雲娜笑了,笑得很美。那是她第一次對著他笑。
他想最後再看一眼藍天,看看太陽,再看看遠處的山。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叫做留戀的感情。很強烈的依戀的感情,他舍不得走,他才只有十九歲。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讓他留戀的東西……他還想再想想還有什麼值得他喜歡眷戀的東西,但是來不及了,槍響了,一切都像風一樣散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未能如願,很遺憾,天是陰天,天不藍,沒有太陽,沒有遠山,他的面前,只有一座很丑陋的不高的黃土坡。
葉平被槍決的第三天,一個電話打到齊新順的家里。這回打電話的人沒有遮遮掩掩,直呼其名要找雲娜。雲娜接了電話,她听出對方是沈小軍。「我告你唉,那小子讓斃了,我一哥們兒去法場看了,特慘。」小軍等著雲娜來罵他,他連回的話都想好了。你那情兒死了,傷心了吧,哭去吧你,傻丫頭!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雲娜一句話沒說,把電話放下了。小軍拿著電話愣了好一會兒神,這臭丫頭,哼是還沒醒過神來呢吧。
那個英俊的大男孩死了。就雲娜的想象力,她想不出來,葉平在死的那一刻在想什麼,或許他什麼都沒想,也想不出來什麼了。因為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為什麼這麼難受,我勸慰自己多少遍了,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我和他只不過吃過一次飯,拌過幾回嘴。那個人在我的一生中也許就像一顆匆匆劃過的流星,太快,也太短暫,我連他的長相都記不大清了。可是不行,我還是難過。是因為世界上少了一個真心喜歡我的人嗎?我還小,以後還會有很多男孩喜歡我,呵護我。但是他不在了,那個不叫我名字,叫我‘宮爆雞丁’的男孩,那個用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奇怪的眼神看我,讓我的心會沒來由的砰砰直跳的人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他這個人了。我能保證,在今後的日子里,不會有人再這麼看我了,不會有了。其實我挺喜歡他的,真的。雲娜在心底對自己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