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容英一听這話,眼皮往下一摩搭,說︰「我知道你們都向著你爸,跟你爸親,你們沒瞅見你爸那副凶相……」「您也不弱啊,您怎麼沒看看您什麼樣。媽,我知道您想的是什麼,您那都是舊腦筋,我爸他不是那種人。」「你知道什麼,你爸是哪種人?」「反正我爸不是那種掂不清輕重的人。再說男人都那樣,您這韁繩不能拉得太緊了,太緊他肯定要出問題,適當地松松,他出去轉悠一下,回頭看看,他還得回來,因為他比來比去,還是覺得家里面好。」「那我成什麼了,就叫他拿我跟那些**比來比去。」「您讓他比去啊,您穩穩當當地坐在家里,該干啥干啥,您這叫有大將風度。等到他比累了回來了,還會敬您三分,覺得您有肚量,有計謀,還有精明女人的涵養。」馬容英一想,對啊,我不是早就要做個聰明女人嗎,怎麼一有事,一鬧起來就給忘了呢。這會兒她有一點後悔了。「要不我去看看你爸?」莎娜一听笑了。「您今晚別去了,我爸那病需要安靜,明天一早他還要上班呢。媽,其實這夫妻兩人在一個屋檐底下生活,不光是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這里面學問多著呢。您得學會包容,學會忍耐,甚至得像哄小孩似的哄著男人,這樣,男人即使在外面踫見什麼樣的女人,他還是得敬著您,想著您。再者說了,您不是還有我們嗎?」馬容英點點頭。「媽,我將來要是找了男人,我也不會叫他圍著我團團轉。那樣哪有不厭煩的啊,沒幾天就煩了。我要叫他感到若即若離,感到離不開也放不下我,要有神秘感,而且要用智慧來征服男人。這樣他就一輩子也離不開我。」馬容英笑著說︰「你這個老大,不知道羞啊,才多大點啊,就男人男人的,一天光想著怎麼征服男人,將來我看誰敢娶你。」莎娜笑著說︰「嘻嘻,不找才好呢,我就做個獨立的女人,像居里夫人那樣,做個有所作為的女人。」馬容英看了看莎娜,轉頭問鳴娜︰「你姐她說誰?」「是居里夫人,波蘭的一位女物理學家,現鐳的大科學家。」馬容英搖搖頭說︰「我可不要你做什麼居里居外的女科學家,我就要你一輩子平平安安的作媽的好女兒。媽也看出來了,關鍵時候,還是你們倆懂事,跟媽貼心。」「媽您也別說小三、小四她們,她們還小,再說您要是真走一個試試,那她們不得哭死,她們長這麼大,啥時候離開過您啊。」「說的是啊,你們幾個,個個是媽的心頭肉,說實在的,我要是真走了,還不得想死你們了。你看你們還知道替她們說話,真是懂事。有了你們,媽還求什麼啊,知足了。就是你們那個爸,不知好歹,現在都成了那個樣子了,還不知悔改,我看他非得撞了南牆才死心。」「媽,我爸他怎麼啦?您說他成了什麼樣子了?」鳴娜看著馬容英問,馬容英趕緊說︰「沒什麼,也沒什麼。」
那一晚馬容英就在莎娜房間睡的,睡得挺踏實,盡管她覺得老齊沒到樓上找她回去,那肯定是礙著臉面,一時半會兒的臉上下不來,她覺得齊新順心里肯定會懊悔的。
齊新順那晚睡的不好。睡的不好不是因為馬容英。他根本不在乎馬容英在哪睡覺,他知道,那個女人決不會離開這個家,離開他和女兒們的,她不過是鬧一鬧,事過之後,她還會回來當她的女主人,而且比以前做的更好,更賣力。
他愁的是他自己。
情況越來越嚴重,徹底失望的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去看病、吃藥?顯然不行。笑話!這叫外人知道齊新順主任的家伙軟了,槍不好使了,那還不讓人家笑掉大牙了。
這種事情不像別的,還有個時代特征,或者趕個時髦什麼的。自是有人類以來就在乎這個,男人的標志是什麼?或者說雄性的標志是什麼?年紀輕輕就日鱉了,那男男女女都得笑話看不起你!
也許就像馬容英說的那樣,就這樣了,咱孩子都有了,還圖個啥。不少中年男人大概都像我這樣。他想起曾經去串門的幾家人家,有幾家兩口子都是分床睡。見他詫異的眼神,那些男人還解釋,說是晚上要熬夜學習、備課,怕影響家屬休息。現在看來,恐怕都跟我差不多。想到這里,他稍稍覺得輕松了一些,但是懊惱又隨之而來,人家分床睡並不代表人家那方面不行了。需要的時候人家還可以把床並在一塊,或者干脆擠在一張小床上睡。
那種自卑感緊緊追隨著他,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從那以後,不管走到哪,他都覺得別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在台上作報告,給下屬布置工作,開批判會,他都會感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各樣的眼光。過去的齊新順,信心十足,講話底氣十足,布置工作指手畫腳。現在不行了,他在台上講話,好像總能听到台下像風一樣刮過的細語聲。他抬頭看看台下,眾人沒有人交頭接耳,都正襟危坐,認真聆听他的講話,有的人在領會思考,有的還在「刷刷刷」記著筆記。這樣的氣氛讓他很滿意,他繼續講話。可是沒一會兒,那個聲音又起來了,像氣味一樣,從禮堂的角落里,從後面一排座椅的下面,從他頭頂上的燈管里,從會場的四面八方滲透開來。那個聲音細小柔軟,無孔不入鑽進他的每一個毛孔。使得他渾身不舒服,不自在。那些像細菌一樣猙獰的話語沒有具體內容,但是只有他能夠听得出來,都是些帶著嘲笑、諷刺的謾罵。他揮揮手,停了下來。下面的人看著他,看他又有什麼新的指示或是看到會場上有什麼問題。他不說話,等待那個細小的聲音完全消失掉。下面的人也不吭聲,以為他在等待他們中間的竊竊私語或是心懷叵測有問題的某一個人自己站出來交代自己的問題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他們都認為,齊主任統領全局,洞若觀火,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是不報遲遲早早都要報就看你自己是不是能不能老實交代你的問題了。他的每一個暗示、停頓,都是深含寓意的,不是隨隨便便說停就停的。齊新順在上面一直不說話,等待著,下面的人就越來越惶恐不安,以為他們中間出了什麼大問題。齊新順最後看一眼底下,在他確認那個聲音消失之後,他又開始作報告。下面的人稍稍放下一點提著的心。沒過多一會兒,那個聲音又響起了,于是齊新順就又停了下來。?實在,他很煩,但是這聲音鬧得他無法集中精力講話。于是下面的人又開始等待。如此周而復始,這樣走神停頓的情況越來越頻繁地出現,人們開始猜測,齊主任這是怎麼啦。
他只有走到曠野中。走到沒人的地方,耳根才算清靜了。四周的寂靜會使他的心靈得到片刻的寧靜。但是這樣的寧靜實在是太少了,因為他不能老去曠野,因為他要生存,要體面有自尊地生存,還要工作,還要有頭有臉地當領導。所以他還得回到人群里來。只要有人,就要直面人的眼光,他受不了那種眼光,他覺得所有的人都像是用洞察一切的敏銳的眼光盯住他看,好像在看著一個怪物。
他還是不承認自己有病,當然更不願去看病。他想自己解決這個問題。他想起他在結婚之前曾經自己解決過這個問題,而且屢試不爽。他也想最後再試試,看看自己到底還行不行。齊新順認為一切問題的根源全在他這把老槍的毛病上,把老槍的毛病治好了,槍栓拉動自如,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那一切問題就都可以解決了。就像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路線是個綱,綱舉目張。」抓住綱,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