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新順回家越來越晚,話越來越少。馬容英不怕齊新順跟她吵架,不怕他罵她,就怕他不吭聲。在他的眼里,自己就像個玻璃人,是透明的。吃飯時馬容英端盤子時有意把盤子使勁往桌子上一敦,盤子里的湯濺出來了,灑在桌子上。要是以往齊新順早就罵開了,可是現在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愛灑不灑,關我屁事。她把椅子拖來拖去,椅子「吱吱吱」響的讓她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她用余光觀察丈夫,齊新順連往她這邊看都不看一下,就跟沒听見一樣,還是不理她。過去馬容英和丈夫說話,根本不用過腦子,甭管什麼話題,揀起來就說,一般齊新順不搭話,但是她知道他在听,踫到男人感興趣的事,齊新順會抬頭看看她,這時的馬容英趕緊把剛才的話添油加醋地重說一遍,然後盯住他看他的反映,男人在思索,把她剛才的話在心里咀嚼,于是馬容英心里很高興,覺得自己拿出來的話題很有價值,說的很有水平最起碼男人不會罵她是說廢話,她的話就算沒白說。可是現在和齊新順說話很費勁,因為不管她說什麼,對方都是冷漠和厭煩的態度,那神情很明顯就在告訴她,扯淡,你說的都是廢話!
就在這天下午,馬容英突然想出一個極好的話題,這也是自打搬進將軍樓以後困擾她很長時間的事情。
齊新順回來了,照常換了拖鞋準備進屋。馬容英迎上來,問了句︰「回來啦?」齊新順只是哼哼了一聲算是回答。馬容英伸手接過他手里的包,那一刻,她現齊新順本能地把手往回一抽,但馬容英還是一把將包搶在手里。
包,遞給了她,但是齊新順還是往屋里走,根本沒理睬馬容英。「唉,有個事,我怎麼就不明白。」馬容英看著齊新順說。她看見齊新順站住了腳,但是沒有回頭。她知道男人在听她講話,就趕緊清清喉嚨說︰「怎麼咱們家沒有警衛員和保姆,這院子里的其他人家都有啊。」她看齊新順站在原地沒動,就趕緊又添了一句︰「我昨天去馬副院長家借水拔子,看見他家廚房有兩個碗櫃,我問他家保姆,她說她進這家就有兩個碗櫃。可咱家為啥只有一個,還是舊的。說起來姓馬的還是副院長,咱們還是正的不是?」「這種事你還問我干嗎,直接去找後勤部不就完了嗎?」「我怎麼找後勤部啊,我一個家屬,去問人家碗櫃的事,人家會理我嗎,你問不是有分量嘛。馬副院長家打牛女乃都是警衛員,咱們家什麼都是我干,說起來都是這院長院子出去的,可是我得跟人家的警衛員一起排隊打牛女乃。」話說到這,馬容英有點動了情,話語間不由得帶了點哭腔。「還有呢,我原先听說這院的人家里都有個副食本,跟咱們那個不一樣,我昨天才算見到了,還真有那麼個東西,不大,就這麼大。」馬容英用手比劃著,「咱們那個是黃色的,人家是藍色的,比我們那個小點。你的糧食關系在食堂,所以你的那點部隊補助的糧油咱家沾不上光,我們娘兒幾個的糧食和副食關系就在糧店,定量和地方上的老百姓沒什麼兩樣。所以別看咱們家住在這將軍樓了,吃的還和原來差不多。人家那本別看不大,特實惠,上面的東西可不少,光油一個月就多半斤呢。叫我生氣的是那家的保姆,拿著那麼個破本顯擺什麼啊,人家那話里有話……」齊新順轉過頭來,看著馬容英,馬容英眼角瞥著齊新順,嘴里學著那保姆的口氣說︰「這才是真正的‘高干本’呢。」把我氣的,水拔子也沒借就回來了。」
听了這話齊新順好像動了心,他轉過頭看了一眼馬容英,然後坐到沙旁,拿起電話。馬容英一看他拿起電話,耳朵就豎了起來,她想听听是哪個接線員接的電話,可是一點也听不到。齊新順身子坐的筆直,口氣也是帶著官腔︰「給我接後勤部李部長家。」電話接通了,齊新順一點不客氣,叫李部長第二天立即派警衛員和保姆來,而且馬上按照院領導的待遇規格給他家配備家具和其他物質供應。
放下電話,齊新順一邊月兌外套一邊說︰「明天後勤部就派人來,以後像打牛女乃的事你不要去了,有保姆呢。再有以後家里要進外人,你說話要注意些,別什麼都說。」馬容英心里高興,急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這事非得你出馬。自打搬進這個院子我心里就犯嘀咕,怎麼那些人家有的我們家都沒有啊。都是些走資派,都被打到了,還有什麼資格用警衛員,還有保姆。他們家的孩子上學都是警衛員送,譜大的很。而且後勤部那幫家伙有問題,明明知道我們家沒有警衛員,就裝作不知道,這分明是門縫里瞧人,把人往扁里看嘛。我看是那些人嫉妒,看見咱們搬家,他們心里有氣,有意揣著明白裝糊涂。」看見齊新順沒有反映,馬容英又說︰「我這幾天出門,只要是踫見咱們原來樓里的住戶,那幫子人見我都沒好氣兒,說話都帶刺的。那個張惠英見了我酸溜溜地打老遠就喊︰‘呦,快看哪,這不是咱們的院長夫人來了嗎。’我沒理她,小人!看不得別人……」齊新順打斷她的話,說︰「這事我早就想到了,按理說我不應該出這個面的,可是現在看來不說不行。我給那幫家伙不輕易打電話,打電話就要叫他們知道分量。我們既然住進這個院子,待遇就必須和別人家一樣,甚至還要比他們高,當然我們不是爭什麼待遇,而是一種權利,應有的權利。」齊新順說到這停住了,後面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那就是︰「被承認的權利。」
齊新順並不在意馬容英買牛女乃排不排隊,也不太在意什麼副食本上的那半斤油,在他看來,只要「革命」成功,這些東西根本用不著他操心,理所應當是該給他送上門來的。他在意的是別人怎麼看他老婆排隊這件事。在這上面可不能擺什麼高姿態,而是該爭的就要爭,決不能讓!警衛員和保姆他都要,不是因為家里需要,而是職位需要,那是一種標志,權利和地位的標志。他決不允許別人看他齊新順是暴戶,他要讓別人看他是和院子里那些家伙一樣平起平坐的院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