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站在門市上接活.剛下過雪,並無客人.她站在風門子前,透過那塊小玻璃向外看,自言自語道:"這麼大的雪,這一夜也不知是咋熬過來的."
周掌櫃在染坊里忙活,兩只手伸向甕里,把布提起,又洇回去,又提起
柱子擔著水進來,往缸里倒.
劉師傅用鐵舀子舀起一勺染漿,拿到門口亮處看.
采芹斜坐在炕邊上,盯著六子看.她看到六子的眼睫一動,嚇得站起來,然後又湊上去,把臉湊上去看,輕輕地說:"要飯的,你醒了?"
六子睜開眼:"我還活著,這是哪呀?"
采芹猛地沖到院子里,門也那樣敞著,大叫:"娘,他醒了,爹,爹——"
周掌櫃在染坊里听到了,在圍裙上擦擦手,朝這邊奔來.
周太太也慌著往回跑,跑得急,胯骨都踫在了櫃台角上.
周太太端來飯,柱子咽了一口唾沫.
周掌櫃指揮:"姜湯,先喝姜湯!"
周太太一撇臉:"你懂什麼,這孩子不要緊,剛才我模了,手腳都挺熱乎.孩子,你先吃上一口兒再說話,吃,孩子!"說著把飯湊到孩子臉前,六子接過碗,淚流了下來.
周太太右腿放在炕沿,半坐著,撩起衣裙擦淚.隨後轉過臉,看著六子吃.此刻,她臉上漾著明媚的慈祥.
周掌櫃不敢看,站在門前向外望.采芹雙手端一碗水站在那里,等著他吃完送上.
六子稀里呼嚕連吃帶喝完畢,就勢把碗往炕邊一放,由坐著轉跪,在炕上給夫婦倆嗑頭:"爹!娘!"聲音響而真.
采芹在一邊笑他.
周太太受不了,拭著淚走開了.
周掌櫃穩住情緒,深呼吸一下,走了過來.他看著這孩子很機靈,面有喜色,贊許地點頭:"嗯!嗯!"
他拉過椅子坐到炕邊,六子想下炕,他忙把他按住:"先坐著,先坐著,家里還有人嗎?"說著抬手向兩邊劃分六子的頭.
六子眼里含著淚:"沒了,以後你就是我爹!娘!你們收下我吧,我沒病,我有力氣,能干活."說完,又要磕頭,周掌櫃再次按住他.
采芹在一邊笑,他用懇求的目光看采芹.采芹過去拉娘的衣爭,擰動身子,讓娘把他收下.
周掌櫃問:"你叫什麼名字?"
六子說:"我姓陳,沒名兒.我生下來的時侯六斤沉,人家都叫我陳六子."
周太太過來,用手?了?六子的腿長,然後爬上床,打開箱子,拿出一條舊棉褲.
六子說:"娘,我給你添麻煩了."
周太太喜淚在目:"兒呀,等著,娘這就給你改棉褲.十幾了?"
"十五."
周太太點點頭,讓采芹過來:"這是你妹子采芹,十四."
六子的頭低下了,淚落在被子上.
周掌櫃看著外邊,想了想,搖搖頭:"六子?六子?這名不行,你這孩子命大,這是大難不死,合一"壽又望一下外面,"這雪也停了.你以後就叫壽亭吧."
春天來了,院子里那棵石榴樹冒出了綠葉,雞在追逐,一群小雞在後面跟著亂跑.
院中的井台上有一個鴛鴦轆轤,一頭一個搖把,壽亭在這頭,采芹在那頭,兩人笑著搖.
"你看人家干啥?"
"你這人說話有意思,你不看我咋知道我在看你.真不講理."
"你不講理,那你笑啥?"
"笑啥,高興!這還用問!"
一桶水搖上來,采芹按住了轆轤把,壽亭把水提上來.
他掛上擔杖鉤子就挑,采芹上來按住:"六哥,我知道你有勁,這筲太大,還是咱倆抬吧——別努著."
壽亭推開他的手:"沒事,閃開."說著挑了起來,晃晃悠悠地挑進了染坊.
采芹正想跟進去,可一見到劉師傅看她,不高興地轉身回到院中.
壽亭雙手攥著筲系子,肚子頂著往染缸里倒水.
晚上,壽亭給劉師傅洗臉,隨洗隨抬頭給劉師傅說話兒,柱子手持擦腳布在一旁侍立.
"師傅,昨天我去朱家送貨,朱家門口站著幾個娘們,評說誰家染的布好.我躲在一邊兒听,都說還是你染的布鮮亮,不掉色."
劉師傅挺高興,用鼻子哼了一聲:"那當然.要不然我能吃饃饃?哪個朱家,幾個什麼樣的娘們兒?"
"就是後街朱家,那幾個娘們都長得挺好看,還說你人敦實呢!"
劉師傅眼楮大亮:"噢?趕哪天領我認認地方."
劉師傅的腳洗完了,柱子端著洗耳恭听腳水出去.
壽亭說:"師傅,你是忙得出不去.咱這是在家里說,全周村誰不知道劉師傅?誰不佩服你的手藝?你要是一上街呀,哼!我看那伙子娘們兒能把你搶了."
柱子在門口端著洗腳盆,听得直樂.
劉師傅樂不可支,"咱有那麼好嗎?"去
"可是!咱別的不說,就你這手藝,全周村有幾個?沒事呀,你得出去走走,到前街上去听听書,那里整天聚著些娘們兒,你安排好了,店里的粗活我干就行."
"好,明天我下完料就出去逛逛."
壽亭眼楮一眨,故作關心地說:"師傅,忙了一天,你也累了,你快躺下,伸過腿來讓壽亭捏.壽亭從上到下地給他捏著,劉師傅雙目微合,享受此時.
早上,劉師傅關上門,然後用手拉了拉,再四下里打量一下,開始在料屋里稱量?料.這時,壽亭踩著凳子,偷偷地爬到窗戶上看.他看秤砣系子壓在什麼位置,又看那?料是從哪個口袋里舀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