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宛平的槍聲(1)
已經進入了七月,氣溫突然變得很高。
不少地方的河流都已經干涸,大地裂開了一道道如同嬰兒嘴巴一樣的口子。
海真手拄一根沉甸甸的紫金禪杖,一身緇衣,頸中掛著一串嬰兒拳頭大小的念珠,走進了宛平城的大門。自六月以來,日軍在京津地區的駐屯軍不斷向北平駐軍發起挑釁的舉動,並且連續進行軍事演習。
宛平籠罩在一片戰爭的烏雲中。
走進宛平城,海真停下腳步。如果單從外部看,這座城市和普通縣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可是走進縣城內,就會發現這里沒有大街,小巷,市場,鐘鼓樓等其他縣城一般都會有的城市基礎設施。
宛平有東西兩個城門,設有甕城和城樓。灰色的城牆厚實而又堅固,非常有利于防御。它是京南的門戶,最早是興建于大明朝崇禎十年。不過當時宛平並不叫做宛平,而是被定名拱極,用以屯軍守衛京師。
明帝國被滅亡之後,宛平被清王朝更名為拱北。
辛亥**後,國民政府正式把此地命名為宛平縣,並且按照地理位置,把這里規劃為河北境內。可實際上呢,宛平縣依然听從于北平的調遣。甚至連居住在宛平附近的居民,也理所應當的認為這里屬于北平。
海真打听了縣署的位置之後,徑自來到署衙。
事實上,在他進入宛平後。海真就清楚的覺察到,至少有不下十雙眼楮在注視著他地一舉一動。看起來師父說的沒有錯,這里的局勢很緊張。
「這位長官,煩請通報貴軍吉星文團長,就說有扶溝的親戚前來投奔。」
海真邁步走上署衙,向署衙門口的衛兵抬手行禮。
別看海真的年紀不算大,可跟隨大能禪師修行。舉手投足中頗有高僧的風範。衛兵打量了海真兩眼,猶豫片刻後說︰「和尚。你在這里等著。」
說完,轉身就進入了縣署大院。
不一會兒,衛兵又出來了,「請跟我來。」
海真跟在衛兵後面,走進了大院之中。繞過兩排房舍之後,來到一間屋子門口。
「報告,人已經帶到!」
「女乃女乃個熊。我倒要看看又有哪個親戚這時候跑來投奔。」
話音未落,一名年紀在三十左右,一身戎裝地壯年軍官拎著槍走出房門。
「星文哥,我是小七啊!」
看軍官的架勢,海真就知道不對勁兒,連忙稽首行禮道︰「我是吉祥。」
「小七?吉祥!」
軍官愣了一下,一口子濃郁地河南腔道︰「你不是在少林寺出家嗎?」
「師父讓我還俗,前來保護你。」
「保護我?」軍官疑惑不解。目光中顯然還帶著懷疑。
海真苦笑道︰「哥,你忘記了,小時候你帶我去鎮口的杏子林里摘杏兒。有一次被林子里的蛇咬了,是你背著我跑回家看郎中。後來我去少林寺出家,咱們就沒有再見過面……我真的是小七,你再好好看看。」
軍官驚喜異常。上前抱住了海真。
「小七,真的是你……一晃都十幾年了,你可是變成大男人了。呵呵,你看這個頭,比我還要高,比我還壯。看樣子少林寺的青菜豆腐很養人啊。」
說著話,軍官對衛兵揮手,「他是我七弟,不是奸細,都撤了吧。」
軍官拉著海真走進了房間里。給海真倒了一杯水。苦笑道︰「小七啊,可別怪剛才哥哥失態。這些日子以來。經常有人冒充扶溝的鄉親來投奔我。媽地巴子,結果不是刺客就是間諜。所以我一听親戚,就冒火。你說,都是中國人,什麼不好干,偏偏要做漢奸,真他娘的氣人。」
「哦,有很多人嗎?」
「沒錯!」軍官坐在太師椅上,點上一支香煙說︰「里面還有咱們的熟人。你還記得鎮東頭的老張家小六嗎?居然投靠了日本人,還來勸我。我當時就怒了,真是丟咱們扶溝人的臉,二話不說就讓人把他拉下去給斃了……小七,你不會也是來勸我投靠日本人的吧,如果是這樣,別怪我無情。」
海真笑道︰「怎麼可能,如果那樣的話,我師父第一個出來殺了我。」
「你師父?對了,你師父是誰?」
「是少林寺的大能禪師。當初曾經擔任過孫先生地保鏢,你應該听過。」
軍官聞听頓時肅然起敬,臉上僅存的那點警惕也隨之消失。
「他老人家是你的師父?你小子的運氣可真不錯。」把皮帶解下來,掛在衣鉤上,「他老人家的徒弟,絕對不會是賣國賊,我這下可放心了。」
說著,他對海真說︰「別怪大哥這麼說,這年頭他娘的人心不古。」
「我明白。」
海真笑了起來,「哥,你可沒怎麼變,還是那狗脾氣,直來直去。」
「衛兵,準備點酒菜,老子今天高興。小七,能喝兩杯不?」
海真說︰「中,那就喝兩杯吧。」
不一會兒地功夫,衛兵把酒菜擺上來,軍官和海真坐下來推杯換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海真說︰「哥,看你這樣子,混的還不錯嘛。」
「還行……我吉星文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昌叔的提拔啊。想當初我投奔昌叔的時候,是屁都不懂。昌叔把我推薦到這里。這些年來一點點地往上爬。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也算沒有辜負昌叔對我的信任。」
吉星文露出了一種黯然之色,「可惜昌叔他……」
說著,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海真知道,吉星文口中的昌叔,也是他的族叔,原19師師長吉鴻昌。
「哥。你別難過,你能有今天地成就。昌叔地下有知,定然會含笑九泉。」
吉星文苦澀一笑,「是嗎?」
他站起來,走到房門口,背對著海真,大聲道︰「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昌叔英雄一輩子,最後卻落得那般下場……我身為他地佷子,又是一名軍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鬼子在外面囂張跋扈,卻要一忍再忍。如果昌叔知道了,定然會罵我不爭氣。」
「哥,你別這麼說。」
「兄弟啊,你不知道。城外面小鬼子幾次挑釁。可上面總是說要忍耐,克制。我這心里……有好幾次,我都不想干了。想當初在喜峰口,老子打地那叫痛快。如今呢?好像縮頭烏龜一樣,眼睜睜地看著鬼子橫行霸道。憋屈,真是憋屈……當兵當到這份上。我都不好意思提昌叔的名字,怕給他老人家丟臉。」吉星文越說越激動,狠狠的捶了一下門框。
海真……不,他如今已經算是還俗了,應該叫做吉祥。
吉祥听得熱血沸騰,心里好像有一股火想要發泄出來。
自從在柏林,苦修十余年的閉口禪丟棄之後,吉祥越發變得容易激動。
他強壓著心中的火︰「哥,你放心吧,師父說咱們遲早會和狗日的鬼子算賬。」
吉星文把心中的火氣平息下來。「小七。憑你師父地名頭,絕對能給你安排一個好出路。只要他老人家開口。南京方面委員長都不會拂了他的面子。怎麼讓你來北平,跑到宛平這一畝三分地上討生活了?」
「師父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我需要的是歷練,而不是求好出路。而且我也不想去南京,那地方不適合我。如果可能,我寧願選擇殺鬼子。哥,你不會不要我吧!如果為難的話,我也不想你太作難。」
「狗屁話,不來找我,你還想去哪里?老老實實的給我呆在這里,有哥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餓著。打鬼子,這里就是第一線,有的是機會。」
吉祥笑了起來,「那就好,我還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去陝北呢。」
「噓!」
吉星文連忙捂住了吉祥地嘴︰「小七,在這里可別胡說八道,明白嗎?」
吉祥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點了點頭。
「一會兒換身衣服。你這身行頭看著忒別扭……你小子跟著他老人家,一定學了不少本事。嘿嘿,留下來當我的衛兵吧,你在的話,我放心。」
吉祥笑著答應下來︰「哥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做。」
吉星文讓勤務員給吉祥找來了一身軍裝換上,兄弟兩人撤掉了酒菜,在房間里聊天。
對于吉祥這些年的經歷,吉星文非常好奇。
畢竟他也知道,吉祥的師父,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在少林寺學了這麼多年,想必這個族弟地本事也不會差了。有他在身邊,可就多了幾分保障。
兄弟兩人喝著茶,說著話。
不知不覺中,天黑了。宛平城外傳來了一陣槍炮聲,很快就沒了聲息。
吉星文說︰「這是小鬼子的演習,不用擔心。隔三差五的就會來一次,時間長了你也就習慣了。小七,你從少林寺出來,有沒有回家看看?」
吉祥正要開口回答,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緊跟著,勤務兵沖進了屋內,大聲說︰「報告,宛平城外,有日軍第一聯隊第三大隊的大隊長清水節郎,要求和您進行對話。他說,他們的一個士兵在演習時失蹤,失蹤時從我們這里傳來了槍聲……清水節郎說,懷疑是我們綁架了他們的士兵,並且要求派人進城內來搜查。」
吉星文勃然大怒︰「放他娘的狗屎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