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明的頭幾乎要踫到我們家低矮的屋頂了。他的身子在昏黃的電燈底下晃來晃去,被投影在牆上的巨大身影,不斷地變幻著形狀,活象個魔鬼在張牙舞爪地活動。我屏住呼吸,緊張地縮在他的身後,不敢輕易說話。
朱曉明轉了一圈,才在我們家堂屋中央的那張方桌邊坐下。他蹺起一條二朗腿,在方桌底下一抖一抖,突然掉頭看著我說︰「鞏小敏同學,你的特困生申請報告,寫好了沒有?」
媽媽連忙拿出爸爸下午買回來的那包香瓜子,倒了一半在桌子上︰「朱同志,剝點吃吃。」又去忙著削隻果。
我抬起頭,脹紅臉說︰「下午,我寫了個草稿,不知行不行?」
「你拿來,我看一看。」朱曉明的官腔把爸爸媽媽都鎮得一驚一乍的,滿臉堆笑。我從口袋里拿出那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打開,有些畏懼地遞給他。
他接過,眯眼看起來。我和爸爸媽媽都緊張地注視著他的臉色,不敢喘氣。
看完,朱曉明抬頭對我說︰「寫得還可以,只是簡單了點。」我輕輕舒了一口氣。朱曉明又說︰「我回去,幫你改一改,然後用電腦打印出來,再交上去。」
「那就費您的心了。」我垂下頭,輕聲說。我現朱曉明的眼楮一直在我身上打轉,嚇得不敢抬起頭來。
「嘿嘿。朱同志,我听小敏說,你是市政府的。不知您是,哪個部門的?」爸爸誠惶誠恐地問。
朱曉明稍微愣了愣,才回答說︰「我是國家安全局的,也就是負責保密工作的。你們听說過嗎?以前跟公安局在一起,後來分開了,是一個獨立的機構。」
爸爸憨厚地笑著說︰「我們山里人,見識少,讓朱同志笑話了。」
朱曉明又說︰「我們的這個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們平時為人處事,都有些神秘。是的,許多事情,我們連自己的家屬,親朋好友都不告訴的。」
「哦,是這樣。」爸爸似懂非懂地點著頭,討好地說,「不過,朱同志,你一看,就象個當官的人,一臉的福相。嘿嘿。」
朱曉明輕輕舒了一口氣,帶著有些自豪的神情說,「是啊,你看電視里那些當官的,哪個不是四方面孔,濃眉大眼,大耳朵,挺鼻梁啊?」
「是,是。」爸爸深有同感地說,「不象我們這些山里人,生來就是一副苦相,尖嘴猴腮,沒有賣相。」
「嗯。」朱曉明目光掃了一圈,又直直地停到我身上,「可鞏小敏,長得倒是蠻漂亮的,將來一定有大出息,啊?我看象她媽媽,真的很象。」
說得我更加不好意思了,臉脹得象個點上蠟燭的紅燈籠。連四十多歲的媽媽,也被他說得紅了臉。
朱曉明的目光粘在我身上,嘴里卻說個不停︰「我雖然是安全局的,但也有很多好朋友,招生辦的,市貧困基金會的,還有一些大學的領導,關系都很鐵。現在辦事,人際關系很重要的。沒有關系,有時你就是再符合條件,也輪不到你。」
爸爸的頭點得更加勤了︰「是的,是的。這個,我們知道。」
這時,媽媽喊我︰「小敏,來拿個隻果給朱同志吃。」
我起身去揀了一個最大的隻果,用碗端過來,輕輕放在朱曉明面前說︰「媽媽削好了,您就吃一個吧。」
朱曉明說︰「哎呀,你們也太客氣了。好好,盛情難卻,吃一個,就吃一個吧。」拿起來往嘴里送,「呱嚓呱嚓」地吃起來。邊吃邊拿眼楮來乜我的胸脯。
爸爸又笑著問︰「朱同志,你幾歲了?好象還很年輕啊。」
朱曉明擼著頭,得意地回答︰「已經三十二歲了,不小了。」
「只有三十二歲,就當了這麼大的官,真是年輕有為啊。」爸爸恭維說,「哪象我們嘔,都快五十了,也一事無成。唉,連一個孩子上學都拉不起,真的是人比人,氣死人哪。」
「瞧你說的什麼鬼話?」媽媽埋怨說,「這能比嗎?人家是國家干部,你是什麼呀?狗屁不如。」
「媽媽。」我輕輕跺了一下腳,制止她說下去。我怕媽媽埋怨起爸爸來沒完沒了,在朱曉明面前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