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與否,乎己心。」
墨悠留下的話語在空寂的暗香中淡去,三丈高的廳堂內霎時煙霧繚繞,縹緲而來的是氤氳水氣,纏裹著連綿幽紅、如雪銀白,洶涌的吞沒了銀?的全部神思。
浮現眼前的景象仿若已是前生那不是他,是銀琊。
『青眼初開。』
暗夜之中幽亮的光,如同鬼之燈。
靜靜合上眼,繞三尺白錦遮了這人鬼懼怕的眸子,悄悄地瞞著師傅去找因為自己需轉功變更體質,以致多日不見的……
河岸等待的少年歡欣的笑,既熟悉且親切,也不追問銀琊為何蒙上眼。
那是……十年相處的玩伴。後來……緊緊相擁召顯著兩人親密的關系,沒來由的酸意涌上心頭,為什麼得到對方的,是銀琊?
時常見面,少年明朗的笑顏逐漸褪色蒼白。紛擾的煙雲轉眼換了場景,師傅嚴厲的面容和呵斥響徹耳際︰
『你想害死他?』
不怎麼會?那是銀琊!不是我!背後驀的泛上刻骨的寒意,銀?握緊了拳,徒勞的駁斥幻境中來自多年前的責問。
『決不要妄想與一個普通人,天長地久!』
那不是我妄想的……是銀琊…………無力的申辯過後,心底泛出隱隱的痛。
『若要讓他活下去,就永遠不能再相擁相合!除非,你想他死!』
重重的苛責導致的驟然心疼過後,銀?隔著淡薄的霧紗,望見少年時的銀琊摘了蒙上一年的白錦,小心翼翼的睜開眼,出言詢問︰
「蕪淵,我這個樣子,你怕不怕?」
傻瓜!那時的蕪淵才十五歲,你這眼楮鬼似的,誰不害怕?
「……?的眼楮會光。」如許溫柔的面容顯出初時的驚訝,過後卻是釋然,「?有力量可以消滅鬼怪保護大家。我不怕。」
……是這樣嗎?早已過了十幾年……當時他的確是這樣回答的……?如果真的與己無關,只是銀琊的事情,為什麼眼角會有一絲涼意慢慢滑落?
蕪淵說的是「?」,不是「琊」?
親手扎下十二根金針,抹掉蕪淵的記憶,了卻一切幸福快樂的過往。緊緊擁抱著僅做了一年戀人的愛人,淚流滿面的人,究竟是誰?
鎮魂師的功法,會吸收蕪淵的陽氣。我不能害死他……
「我」?
回憶如繁艷煙花,碎金散落原來,一直都不曾忘記。
只是,不願想,不願去面對。
那夜,抱著昏迷的蕪淵,穿過滿地殘葉中盛放的茜煙花叢,在初春清冷的寒風中,悄悄的把他送回到家中。
從此,再不相見。
曾經相愛的人,最終是形同陌路。
異能者無情居多,有情者亦專一,鎮魂師這職業卻不允許!
鎮魂師,居廣寒,經年累月。
于眾下屬面前表現得理智盡責,恰如其分。同所有歷任一樣游走花間,品貌惑人無所顧忌,無視他們對自己暗夜之形的敬畏。
夜夜與鬼相鄰,自覺與人間阻隔如同彼岸……白天混進紅塵,恣意放縱,企圖回到人間,融入人間。黑夜的冷然嘲笑白天的逃避,黑夜的強大鎮壓了魑魅魍魎,卻再不屑俗務的紛擾。不論白天的尋回何樣人物,終歸……只是為完成任務三年一更換的工具而已。
銀?,曾經愛過一位叫做蕪淵的少年。銀?和銀琊,自始至終,只是一個人。銀琊,是銀?埋藏在心底、無法呵護愛人的痛。
夢碎,夢殤。讓那個刻滿愛與傷痛的名字,深深的,沉沒。
煙霧輕揚飛舞,轉換著一年又一年,茜煙花不變的景致,在幻境中明滅。
唯一一次半夜看葉落花開的記憶,已經隨著故人遺失在多年以前……………………
孤寂的紅白之色中,漸漸顯出一個身影。
第一次遇到,千冰。
雖然陌生,可如許平和的交談,已經多少年未曾有過?更別說那太容易叫人產生好感的秀美容顏,和通明坦誠讓人如沐陽光的性子……
不知不覺深陷其中。
心弦動,魍魎生。
眼前的幻景陡然換成了那天在廣寒殿北角廳,自己的敗落。
雲煙之外,觀銀?時神傷時悵惘,難于平靜的面容,洞悉一切的墨悠點燃了「迷岸」。妖嬈的淡綠色煙霧蛇般扭曲蜿蜒,掠過銀?望向無盡處的眸子,模糊了金與銀的界限
對那樣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空留傾慕。
不甘…連帶對毫無感情可言的例行‘寵幸’生出厭惡。
十五那夜,久未行功的銀琊強制鎮壓封印,陰寒的冷感終于淹沒全身,隔離了外界的一切。
冷寂的,是廣寒,是銀琊,亦是銀?……
蕪淵早已離開多年,還有誰……能夠留下。
還有誰,能夠溫和的面對我,不怕我……
還有誰,可以溫暖我……
「千……」
銀?抬起手,似乎想撫觸幻境中的人。墨悠彈指,紫靈線倏忽飛出,隔絕了他伸出的指,而後鬼魅的繞轉,鑽入銀?印堂。
茜煙花香頓生,纏繞著迷離的心緒,飄向未可知的河岸。
凝望著河對岸遙不可及的身影,銀?不經意轉頭,但見
「銀琊」
除了眸色,一樣的,一樣的衣,這許多年來日夜分離,竟能在此面對面。
恍惚之中,已經不知是誰在看誰。
我知你心。你知我心。
人在彼岸,巧笑倩兮。如許出色,雖無法企及,但我與你都……真的,愛上他。
一樣的感情。
我們的感情……
我,銀?的感情。
洞徹人心的易容師啊……
十幾年自欺欺人,一朝?醒。
多年前為失卻愛人哀傷所致的對立,終于在這一刻歸到一處。
現實總要面對,立于荊洚眾生之頂,這責任這地位,到底有些東西是不得不舍棄。
鎮魂師,當無私情。
只終生用溫柔的心情回想罷……
……
墨悠的手拂過銀?淡去傷感的眼,讓他睡去;接著掐斷八方陣星上燃著的綺麗線香,廣袖輕舒,雲山霧繞的廳堂頓時清明。
「進來吧。」
大門應聲而開,門外站著候了好些時的艮莨。
「教……」
「噓」墨悠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帶他去休息。」而後交給艮莨白絹包著的半截香,「回去就點上,燃完即可。」
「多謝先生。」
艮莨恭謹道謝之後,抱起自家教主,轉身離去。
千冰自廳堂的隔屏後繞出來,「銀?好了?」
「他自己作出決定,醒了就能好。」
「悠真厲害!人格分裂都可以治愈~」
銀?因情分,因情合,這後半段與千冰有莫大關系,墨悠早就惱上了,伸指挑起千冰的下頜,「恭維我也沒用,來坐下!」
「……-_-|||」千冰撅嘴老大不情願的坐到妝台前誰叫昨晚銀琊的告別禮之後,他被墨悠哄得暈暈乎乎的,一口答應以後再不以這張臉對外示人?
唉……敗了敗了。
閉目之後再睜開,鏡中映照出來的容顏不算陌生,收斂了明媚之色,基本維持原貌,還好沒像墨悠那般改得厲害。
「把他的眼神弄得銳利些,也好唬人!」鳳璃突然浮現在妝台上,「原先的太柔和了!」
「……」
「……」
「咳,璃兒……」
這里幾個為千冰往後行走在外,應該易容成什麼樣子最合適,展開了討論和實踐;那邊艮莨為避免招人注目,把銀?帶回七重門暫作安頓。
取下床頭藍玉石台上的明珠,把墨悠給的香置于其上,點燃。艮莨從沒見過的乳白色的煙裊裊升起,凝成一線,聚而不散,盤旋著直奔沉睡的銀?而去。
鼻端嗅到一絲極淡的香味,卻不知這東西對他家教主又是何種影響?
『此次的事故多虧葛老和艮莨。我這個樣子……越久越不利于自在天。墨先生是易容師,興許能有法子解決。』
易容師。傳說來自于南遼大6的異能者。易容顏,轉人心……教主是靠『青眼』覺的吧。他那樣交待過,就求上門去。大概墨先生對他說了什麼,回來白天黑夜的思慮了好幾天,今兒個一早又去了。
艮莨望向銀?的睡容,眉目舒緩,平靜無波。比病中那幾天柔和多了……也不知道平時會是什麼模樣?想到這里,艮莨面上一熱,垂下頭。
白天的銀?……若好了,晚上的『銀琊』是不是也不會再總是一臉孤清落寞?
淡淡好聞的味道彌散出慵懶的氣氛,艮莨趴在床沿,盯著那燒了半天也不見縮短的香,不知不覺地困了過去。
睜眼居然已是夜晚。四處再嗅不到一點香味,床上躺著的人也不見了。艮莨連忙起身,酸麻的腿腳讓他眉頭驟然一跳。房中無人,他便趕到外面。
「可見到教主?」
順著侍衛所指方向看過去,七重門高大的門庭上,頂角站著個衣飄飛的人影,艮莨沒有遲疑,也躍了上去。
站定了,杵在那,艮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月華夜下披一身銀輝的教主回過頭,微笑︰
「自在天的夜景,是不是很美?」
過去青光漫溢、逼得人無法抬頭的眸子少了冷厲多了平和,更透著明朗的自信與驕傲。
艮莨按捺住為之高興的心情,屈身行禮,衷心道︰
「教主英明。」
「明日墨先生他們要走,早些起來預備。」
「是。」
艮莨領命正欲告退,卻被銀?帶著從門庭上消失了蹤影。
(待續)
ps︰這一章,托楚惜刀和《魅生》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