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章用心
炸起來的不止樊噲一個,夏侯嬰也怒道︰「什麼先進關中為王,這叫什麼西進,不是拿咱們耍著玩嗎?」劉邦盯著那張地圖一聲不吭,而蕭何的手指反復在地圖上比劃著,只是搖頭嘆氣。
「怎麼回事?」我終于忍不住問。
「夫人,是懷王讓咱們走的路線有問題。」蕭何嘆了一聲,指著地圖道︰「你看,懷王先讓我們先出安陽,然後往東擊成武破東郡,然後越安陽南下打彭碭以西的毫南,再北上攻成陽,再下東南轉正南打昌邑和栗縣,自栗縣再向西攻高陽和陳留,然後再北上擊開封和白馬……」
當真是一會南一會兒北,我听著都有些糊涂,道︰「不是說西進咸陽嗎?」
蕭何搖頭道︰「說是讓我們西進咸陽,實際上給我們定下的路線卻盡是在彭城四周繞圈子,我看了一下子,要說西進,非得等到攻下白馬之後,這之前,我們至少還得打下將近十個縣郡。這麼折騰,真不知出自誰的手筆。」
樊噲怒道︰「早知如此,咱們還不如去打巨鹿呢,還能圖個爽快。」
劉邦半天不語,這時終于道︰「懷王如此安排,想必有他的道理。既然軍令已下,我等還當盡心竭力才是。」雖是如此說,劉邦的臉色卻相當的陰沉,一望可知心情非常的不爽。
我一時無語,雖然總覺得熊心不至于如此,而且歷史上劉邦西進也是既成事實,卻怎麼也找不出理由來解釋這種奇怪的路線安排。但再往深處想,心里也不禁有些惶惑起來。現在的熊心,我究竟還能有幾成把握呢。
帳外忽有士卒大聲道︰「陳平大人求見。」
劉邦眉鋒一動,與蕭何對視了一眼,道︰「有請。」那士卒便喏了一聲退了下去。
陳平怎麼來了,他不是去項羽軍中的嗎?我這麼想著,心里卻一松,想當初也是他攛掇著劉邦跳出來的,如今既然來了,總得對劉邦西進之事有個交代才是。
陳平寬袍大袖的走了進來,見了劉邦依舊是長揖一禮,道︰「見過武安侯。」劉邦站起身,也依舊笑著道︰「陳大人又來了,說過多少次,都是自己人,和劉季用不著那麼多禮數。請坐,請坐。」
陳平喏了一聲,在劉邦左手找了個位置跪坐下來,這才向帳內眾人一一拱手作禮︰「蕭將軍、曹將軍、夏侯將軍、樊將軍、周將軍。」竟是一個也沒認錯,蕭何等也紛紛唱喏回禮。最後,他才把目光投到坐在下首的我身上,「咦」了一聲,滿臉詫異的道︰「這不是……」
我微笑了一下,知道他既如此做作,便是不欲帳內人知道路上踫見過我的事,遂拱手作禮,道︰「單父呂直見過陳大人。」
「噢……」陳平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忙道︰「原來是呂公子……」忙也拱手回禮。
待他一圈兒「禮」完了,蕭何才微笑著問道︰「不知陳大人從何處而來?」
「長安侯軍中。」陳平微俯了俯身,答道。
「我那項老弟過兩天就要動身北征巨鹿,想必這會兒是忙得團團轉。」劉邦呵呵笑道。
「正是。」陳平微笑著答道。
蕭何輕咳了一聲,道︰「不知陳大人來此是……」
陳平看了蕭何一眼,神色一正,站起身沉聲道︰「懷王有旨……」這四個字一出,帳內眾人都怔了一下,隨即以劉邦為首,紛紛起身離座,撩袍跪下。陳平看了眾人一眼,大聲道︰「懷王有旨,武安侯即日拔軍攻取安陽,務必于五日內攻下此郡,不得有誤。」
劉邦跪拜于地,沉聲道︰「臣武安侯接旨。」
陳平伸手將劉邦扶了起來,笑道︰「武安侯快快請起,西征之事,還請侯爺多多費心啊。懷王與朝中眾位可都在殷殷期盼著侯爺大勝還朝呢。」
劉邦還未說話,一邊蕭何微笑著拱了拱手道︰「陳大人,關中地勢險峻,自古西進咸陽,無非是三條路︰即函谷關、武關和散關。不論哪一關口,一路西去怎麼也不至于行到毫南、昌邑等地。不知懷王令我等按此路線進行,卻是何意。在下等愚鈍,還請陳大人不吝賜教。」
陳平挑了挑眉,道︰「蕭大人的意思是……」話未說完,樊噲抓著那張地圖便擠了過來,大聲道︰「你看,你看,這盡繞著彭城轉了,算什麼西進。」陳平不經意的瞟了一眼,忽而愣住,道︰「地形圖?」他又抓住細細的看了看,詫異的道︰「想不到武安侯軍中竟有如此精細的地圖。實在是難得,難得。」
這時代的軍中,制做精細的地形圖屬于機密情報一類,一支軍隊也只有主帥有一份而已,至于劉邦他們白手起家的,往往只能靠廣發斥侯來獲取地形信息,但人力搜索範圍終究有限,得到的情報也簡單,主將不可能有多少大局感,這也是歷朝歷代起義軍剛剛造反之時總有點懵頭懵腦,攻下第一個城池之後便不知道下面該干什麼的一個小原因。
所以雖然在我看來,這張圖實在是夠原始,也夠簡單,但陳平看到這張地圖後卻會驚異地直稱難得。他抬起頭,道︰「不知武安侯此圖從何處得來?」
劉邦略略遲疑了一下,含糊地道︰「也是……無意中得的。」
陳平挑了挑眉,似乎是知道劉邦並未實情相告,卻也沒深究,抓著地圖,細細的看了起來。
「陳大人,」蕭何看陳平看得出神,便扯過了布帛的一端,在其上指點著︰「大人請看,安陽,成武、東郡、毫南、成陽、昌邑、栗縣,俱在彭城周遭,大王令我等西進,卻定下這樣的路線……」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陳平抬起眼簾,目光如電般在蕭何身上掃了一下,隨即又垂下,微笑道︰「蕭大人原來是為此事不解?好說,好說。武安侯,蕭大人,大家請先坐下,待平為各位分說分說。」他這一說,眾人也發現自己因為看圖擠成了一堆,確實有些不像樣子,不覺都有些尷尬,紛紛轉身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
陳平亦回到自己的位置跪坐下來,將布帛攤在面前的案幾上,嘖嘖嘆道︰「好圖,這般精細,倒是生平僅見。」看了半晌,方慢慢的將布帛卷起放在了一邊,笑道︰「不知各位將軍是否知道如今大楚還有多少兵馬?」
劉邦等人一直盯著陳平的動作,見陳平磨蹭了半天才說話,都有些暗自咬牙。劉邦沉吟了一會,搖了搖頭,道︰「還請大人明言。」
「定陶敗後,我大楚如今僅有十多萬的兵馬。」陳平道,他扳起了手指︰「武安侯帶走三萬多,項將軍帶走十萬,彭城只能留下一萬人馬守護。」九根手指彎起後,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豎在那里。
「眾位將軍也看到了,彭城四周安陽、成武等地俱被秦軍把守,若其趁虛來襲,僅靠這近萬人馬堅守彭城,只怕是凶多吉少。因此,大王才苦心擬定了這條路線。武安侯此次出兵固然要西進咸陽,但首先還是要將周圍的秦軍盡數掃盡,一則解彭城之危,二則為北伐之軍守護糧秣運輸之路。」
陳平輕嘆了一聲,道︰「說是西進,其實是武信君新亡,大王怕跌了將士們的士氣而已。想當年陳勝王揭竿而起,座下周文將軍率軍克函谷關,直逼秦都咸陽,宋留將軍率軍攻克南陽,兵臨武關之下,兩路齊進,何等的威勢,最終也還是功虧一簣。如今武安侯僅率三萬余眾,便孤軍西進,實在是艱難無比。」他頓了頓,又淡淡地笑了笑道︰「不過,就算是武安侯西進無路,只要能掃清彭、碭周邊的秦軍,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听了這話,帳內眾人的臉色一時都非常難看。幾雙眼楮直勾勾的盯著陳平,卻只是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