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界之花一陣劇烈的顫抖,陷入了狂暴狀態。無數須根從船體中鑽出,又在半空中回轉,刺入帆船的側壁,並不斷收緊,深深的勒了進去。木頭斷裂的「 啪啪」聲不絕于耳。帆船馬上就要四分五裂,變成一堆漂在河面上的碎木頭。直沖雲霄的主睫則開始萎縮,不時有受擠壓而噴出的汁液,向各個方向射出。
死界之花已開始崩潰。亞龍幼仔必然是被取出了。
「還是遲了嗎?」
沒有回答。雷杰斯知道,死蛭恐怕是被某種外力強制送回幽界了。大概又要幾個月才能恢復。更令他驚心的是,水晶幼笛也失去了魔法反應。對手強橫得超出預計。幸好,冰箭攻擊總算是完成了。
死界之花正在崩壞,船的命運也是一樣。涅爾森法師顯然沒有來得及把龍爆陷阱核心的能量完全輸導掉。以現在的情況,她至少是失去知覺。單憑那個少年的力量,兩人是無法逃出密閉的下層船艙的。雖與預期的有所不同,毀滅帆船的任務還是達成了。兩岸都是十米多高的峭壁,想爬上去幾乎沒有可能。剩下的人都會被憤怒的激流吞沒吧。
又是一陣「咕嚕咕嚕」的異響,死界之花的主睫從中間分成了三片,轟然倒了下去。死花的碎片重重的拍在河岸的岩石上,頓時石屑紛飛。白色的水花一直濺到高處的藤木樹干上。一只好熱鬧的劍猿從樹後爬了出來,「嘰嘰」叫著跑到了河岸邊,向河道中觀望。
雷杰斯頭沖下的從高空墜落下來,眼看就要摔在堅硬的甲板上。但是,就在帆船側上方的天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藍色的空間門。一只銀白色的獅鳩獸從門里飛出,向下俯沖,猶如一道白色閃電。它準確的接住了精靈使,在半空中打個回旋,朝著南方飛去。
「不是我的敵人。」精靈使自言自語道。
他側臥在獅鳩寬闊的背脊上,向帆船的方向回望。獅鳩飛得極快,霎時就把那艘破碎的小船拋到蒙蒙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見了。涼爽的夜風撩過耳畔,奏著一首溫柔的笛子曲。
雷杰斯閉上眼楮,輕嘆一聲。他把手探入懷中,用食指和拇指在水晶幼笛光滑而冰冷的表面上摩挲。它沒有一點反應。
「不是我的。」他重復道。「真是太可惜了。」
獅鳩很快變成夜空中一個白色小點兒,亮了一下就消失不見了。
***
李維所處的環境,用地獄來形容再貼切不過。船艙劇烈的搖晃著,巨大的轟響從各個方向傳來,震得人幾乎耳鳴。整個世界處于癲狂狀態。死界之花的色澤一忽轉紅,一忽轉黑。在它巨大的花瓣上浮現了無數膿泡,向上方噴出暗紅的液體,猶如一眼眼血噴泉。他不知道那液體是否有害,只得抱著艾拉四處躲避,最後站到了花心的石室邊上。
一股強大的力從死界之花的根睫處向上涌來,但整個房間都處在噬魔劍藍色的結界中,死花的力量無從發泄,又向下逆流。這也是死界之花根睫加速生長的原因。帆船炮室以下的部分破壞得更為嚴重。
一派恐怖的末日之景。一切希望似乎都已湮滅。
可艾拉還有呼吸。所以他不會放棄。雖然他不知怎樣才能獲救。在此危機關頭,少年越發感受到自己的無力。
如果再強大一些就好了。他這樣想。即便不足以月兌離困境,至少不會束手無策。
他感到懷里的艾拉微微的動了一下,連忙把她放下來。他搖晃著她的肩,呼喚她的名字。
她雙眼無神,甚至連抬起頭看李維的力氣都沒有。嘴唇也完全失去血色。
李維看到她的嘴唇翕動了兩下,似乎在說著什麼。可聲音太小,他什麼也听不見。她很快就講完了,又垂下了頭。
「艾拉!我听不見!你再講一次!」李維急道。
他把耳朵湊到她嘴邊。他恨不得能直接解讀她的思想。
「星星……星星的光……」
「星星的光嗎?」
艾拉無力的點了點頭。這已經耗費了太多體力,她再也動不了了。
只要有星星的光,就可以得救嗎?
雖有疑問,也只能相信艾拉。但,外面的走廊已經倒塌了,又該怎樣出去呢。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死界之花中央狹小的高地上打轉兒。越是著急,越是想不出辦法來。
很偶然的,他踢到了放在石室旁邊的噬魔劍。彎刀的光頓時亮了一下。少年不經意間發現,在彎刀的光芒強盛的那一瞬,死界之花花瓣表面的「小噴泉」都一下子停歇了,所有的膿泡也萎縮成干巴巴的空殼。當他縮回腳,不與彎刀接觸時,死界之花又回復到之前的狀態。
李維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許多與這把奇妙的彎刀相關的畫面。由于精神高度集中,他的思維快到連自己都無法立刻理解,他不能立刻把這些片斷聯系起來。但少年知道,那里面一定有自己正在苦尋的答案,死死的抓著那些記憶,反復回味。
他記起艾拉和自己搶彎刀玩的時候,每當彎刀離開自己的手,藍光便會熄滅,那些怪物,——現在已經知道了,是死花的睫和葉子就會開始生長,而當彎刀回到自己手上,再次放出藍光時,死花的生長就會停滯。
大致可以推斷出這種藍光有抑止死界之花魔力的作用。
但現在無論彎刀是否離手,藍色的光芒也不會消失,只有強度的差別。
他看了看彎刀,把它拾了起來。果然,光芒暴長,死花停止了活動。只有花中央的高地部分不受影響。
「如果沒有你手里的那把砍柴刀壓制著死界之花的魔力,這里隨時可能爆炸呢。」
艾拉這樣說過。那麼,它確實是可以壓制死花的力量的。
李維微微的點了點頭。
他已經知道,自己和艾拉所在的部分並非死界之花原有的,而是龍爆陷阱的制作者為了放置暈光石室而創造的隔離帶。
記得剛听說這里是龍爆陷阱的核心時,擔心的想要立刻跳下去呢。現在卻要靠它才能生存。那時,艾拉說什麼來著?那句話好像很關鍵似的……
他努力的在記憶中挖掘,終于想起了艾拉講的那句話︰
「一旦把亞龍寶寶從這里面拿出來,正在會聚的魔法能量便會失去中繼點而四下發散。站在我們這兒,一定會飛上天!……喂,你別跑啊!」
李維頓時恍然大悟,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艾拉!他激動得叫出聲來,低頭看她。
她還在昏迷中,因為寒冷,身子微微的顫抖。
你好像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最終還是要靠你的力量逃出去!
少年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他找到了離開底層船艙的唯一的方法。那是個極度危險的做法,但他沒有別的選擇。一定會成功!他樂觀的相信著。
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他是相信艾拉的話。他堅信只要讓她看到星光,一切的一切都會得到拯救。
「走吧,艾拉。我們出去。」李維說。
他把她抱了起來,把她放到暈光石做成的小室中,然後一個人跑到死界之花花朵的邊緣。李維掉轉彎刀,反握刀柄。他瞄著從地板上破洞里透過來的隱約的水光,把彎刀投了下去,然後飛快的跑進石室。他緊緊抱著她,背對著被艾拉挖開的那一面,用自己的身體做門。里面相當擠。幸好兩人都很瘦,才勉強容下。她全身冰冷,讓少年也瑟瑟的發抖。很快的,他的牙齒也開始打顫了,咯咯作響。
「看星星是如何為你閃亮。」
少年說完,深深的埋下了頭。他的臉頰與她的相接觸。
冰冷。寒氣一直滲入骨髓。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他可能永遠都不會與她有這樣親昵的接觸。但他的心中卻一片寂靜,猶如秋雨後的平原,滿含一種柔腸寸斷的溫柔懷念。
彎刀一掉進河水中,整個房間便完全被黑暗佔據。死界之花從神器的巨大魔力中解月兌。但維持著它的存在的能量源已經毀壞,來自負界的死界之花無法轉換從這個世界吸取的大量正能量,在強大的魔力回饋作用下崩解。魔力找到了最大的宣泄口,死界之花的其它部分,伸展到船體外的睫和枝葉都緩緩停止了活動。一切能量都集中在艾瑞拉炮室里的花朵上。
李維沒有回頭向外看。艾瑞拉炮室里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到。但即使不是如此,他也沒有這個勇氣。暈光石室中飄著淡淡的腥臭味兒。整個石室隨著死界之花的起伏大幅度的搖擺,好像隨時會倒下。耳邊響著蕭蕭的風聲,不知是如何產生的。
一切的一切,如此寧靜。
「別死!」李維咬著牙,在她耳邊輕輕的說。
正是靠著噬魔劍的束縛,他們才能輕易的解除龍爆陷阱,才沒被炸上天。少年此刻所做的,正是反其道而行之。解放死界之花的力量,利用爆炸沖破頭頂的甲板,把兩人從船艙底層送出去。但暈光石的強度如何,能否經受住這次沖擊,而出去後又如何從暈光石石室中逃月兌,而不是隨著它一起掉落在河水里,這些都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
一聲淒厲而漫長的哀鳴。死界之花顫抖了一陣,被其內部鼓動著的巨大魔力撐得四分五裂,爆炸開來。有些堅硬的碎片擊穿了所有船板,一直打到無限的遠處。花心中央的暈光石沖天而起,從帆船的底層一直撞向雲層,如一顆紅色的大型隕星般不可阻擋。
李維死死的抱著艾拉。刀刃般鋒利的疾風切斷了他們與外界的一切聯系,使暈光石的石室成了一個小小的獨立空間。兩人一起朝著陰霾的夜空飛去。
在層雲之上,想必有涅爾森主星澄淨的白光,溫柔的照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