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目光掃過了面前下了藥的那盤糕點,一個讓落年年糾結的問題又涌上了心頭。舒蝤裻
「這盤糕點送給‘他’呢?還是‘她’呢?」
落年年抬起的右手托在腮處,五根縴細的手指不安分地輪流在臉頰上跳躍著,這是她想事情時習慣性的動作。
每一個指尖輕輕點過臉頰的肌膚,指尖按下的凹處隨著手指的彈起瞬間恢復平整,細膩瑩潤的樣子。
花解語的目光迷蒙在她拇指到小指一遍又一遍快速地彈動里,回過神的時候卻驀然撞擊到了她注視的目光,那雙靈氣黑亮的眼眸讓他猛然一怔,握杯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地舉杯而飲,冰冷的酒液順著咽喉而落,化成熱流在身體內肆虐而行。溫熱了他的肚月復,也滾燙了他的臉頰濉。
他垂下眼,揉了揉微痛的太陽穴,發脹的大腦略略有些清醒,卻被她的下面的話語再次攪得混混沌沌。
他好像听到她問︰「你說‘這事’是男的主動好呢?還是女的主動好呢?」
他倏然抬起眼看向了她,未經掩飾的眸中有著明顯的驚訝,似乎不能確定方才的話是不是真的從她的口中而出,便不由自地地盯著她嫣紅的雙唇看著殘。
她以為他這般反應,是因為自己的話問得不夠清楚,便再次挑明問道︰「花花,你說‘合歡’這事,是由男的主動比較好?還是讓女的主動,比較好呢?」
‘——’他仿佛听到了烙鐵燙上臉頰的聲音。
他似乎看到了雙頰邊那正在上揚的縷縷的青煙,熱到極致,快要被烤熟了的感覺。
他狼狽地低下了頭,拿起酒杯遞到唇邊,抬了抬酒杯,唇邊炙熱依舊,才猛然驚覺杯中無酒,慌忙伸手抓過酒壺,執壺斟滿連飲三杯,才略略吐出半口氣。微微撩起眼簾看向她,心又猛地一提,穩了穩神,謹慎地迎上了她的目光,才發現那雙看似和他對視的眼眸,其實根本毫無焦距。方才未吐出的那半口氣,這才輕輕地從口溢了出來,又深吸了口氣,再次執壺斟酒,低頭暗笑自己方才失態窘迫的模樣。
落年年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來,又緩緩地舒展開去,片刻之後眉頭又漸漸地靠攏,旁若無人全神思索的樣子,斷斷續續猶猶豫豫的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合歡這種男女互動的事,主動權給誰都差不多吧?」緊擰的眉再次舒展,像是得出了肯定的結論︰「嗯……應該是差不多的……」
他執杯的右手一顫,半口酒嗆在喉嚨里。拿著酒杯的右手慌忙往後一退,抬起左手緊緊地捂住嘴,還是壓不住極低的一聲咳嗽,倉促地從左手的指縫間溜了出去。
他的雙頰憋得通紅,放下酒杯,抬起猩紅的眼再次探向了她,卻見她迷茫地雙眸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雙唇一開一合。
「好……像……是差不多的吧!」
他輕輕捶了捶胸口,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了與她目光的正面交鋒。她話中那個拖沓的‘好像’讓他心生惶恐。
他怕這個‘好像’會在下一刻再次從她口中吐露出來,變成切實的詢問砸向他。他真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恍然覺得自己這三年到處‘采花’的風流時光化為虛無。花蝴蝶真的是他的諢號嗎?!
他心中疑惑及惴惴之間,她瓷白的手朝他伸了過來,越過桌面上擺放的菜肴,懸在了他面前的空杯之上。掌心向上,四指並合微曲,拇指的指月復虛貼在食指的指根處。手上慵懶隨意的姿勢,卻因為剛好的角度,把放在掌心內的東西當了個嚴實。
她的唇角含著笑,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些許討好,「你幫我決定吧!」
他的眼眯了一眯,「什麼?」
「你幫我決定這盤糕點是送給那個男的,還是送給那個女的!」
說話間,她微曲的四指徐徐向後打開,露出了掌心那枚磨得光亮的銅板。
「你幫我扔吧!這面就男的……」她把手中的銅板翻了個面,「這面就是女的!」
這是孩童才會玩的游戲,用它來決定事情,他覺得有些好笑,「為何讓我幫你?」
她挑了挑眉,「我手氣差唄!」
他不明白投銅板決定事情和手氣的好壞有什麼關系。並沒有伸手接下她手中的銅板,似乎不想參與她這個荒唐的孩子氣的游戲。
一般情況下,如此明顯的拒絕之舉,她是很容易準確地接收到信息,並作出合理的、得體的反應。
但,酒實在個很奇妙的東西,平時潛伏隱藏在身體里的,她刻意忽略、不曾完好發揮的優勢,都會在酒精的燻染下跑出來。比如她很清楚,自己或者說是落年年的聲音很好听,又比如她知道‘以柔克剛’這個道理,再比如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曾經是個對父母撒嬌求好的高手。
她懸在虛空中的手又往前遞了遞,「花花,你幫我決定,好不好?」
滿載著期盼、盈盈如水的眼神,她把握地很準確。軟糯緩慢的語調她也調試地很好。她盡了百分百的努力,但如若結果不盡如她意,她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在一時沖動之下,把手中的銅板砸在他那張俊臉之上。
因為酒實在是太過玄妙,不但釋放出平日里被她丟在心房背光處的嬌柔,而且還擴大了好幾倍的威力,從她身上展現出去。以此類推,同樣被她存放在心里背光處的暴戾,也難保會爆發出幾倍的威力,從她這只縴細的手上投擲出去。
而她……居然對這想象中的壞結果躍躍欲試,唇邊的笑紋深了深,懸空的手又往前遞了遞,踫到他心口處的衣衫,絲滑的質感抵觸指尖,冰冰涼涼的、讓因為酒氣翻涌而灼熱的手不想離去。
心口猛地一縮,心跳卻沉穩有力,不疼、不痛、不悲、不傷,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緊張莫名。
他伸手抓了她直抵胸口的手,用力往前一推,幾乎凝滯的呼吸才再次通暢。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卻看到她臉上氤氳而起的驚訝疑惑,手不由得一松。見到她眉宇間的疑惑更甚,懸置在她掌心上的手迅速地落了下去,拿走她掌心的銅板。
他把銅板放置在拇指的指甲蓋上,食指指月復抵上拇指的指尖,拇指向上用力一彈,在極短的時間里完成了一個漂亮的拋銅板的動作。
銅板在空中翻滾著向上,她的視線也跟著往上飄移。原本以為銅板會走尋常的路線,到達極限的高度便會急轉而下,從容地落在桌面上。
但,在他的手向上一伸,抓住處在上伸狀態的銅板時,她才知道,她的估計太死板了,人生中處處有著讓人無法預料的意外!
然,當她的目光緊緊跟著他握著銅板的手向下滑落,看著他手中的銅板沒有落到桌面,而是進了他腰間懸掛的荷包時,她再也無法泰然地接受這個意外中的意外,急急地喊了出來。
「花花,你干嘛?!」
他收緊了腰間的荷包,又順了順荷包下方用五色絲線編成的穗兒,才抬起眼簾,對著她淡然道︰「你不是讓我替你決定嘛!我不喜歡把自己的決定交給一枚銅板!」
「可……」她皺了皺眉,剛想說點什麼反駁,卻听到了他果斷的決定。
「把這盤糕點送給那個男的!」
他看著她的臉,似乎在等著她問‘為什麼?’。
她卻在他那樣的注視中釋然地笑了,仿佛讀出了他的心思,或者說是讀懂了所有男子的心思,那樣大聲的一笑,帶著些許不屑的鄙夷。
「也對哈……反正這里的男人又沒有操守可言,***也就***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明知道在她那樣的笑聲後,說不出什麼婉轉好听的話,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難以適應她如此直白的話語。
他撫了撫眉心,提壺自斟自飲,放棄了包括自己在內的,為天下間的男子辯駁的權利。
心中被倦怠的舒適感填滿,他不想和眼前的她起爭執,特別是在如此難得的美妙月色之下。拿著酒壺的手伸了過去,為她手邊的茶杯中倒著酒。
酒液停滯在了茶杯的三分之一處,淺淺的,卻溢出滿滿的酒香。
她的心思被沖入鼻端的酒香吸引,低頭拿起酒杯毫不客氣地一飲而盡,放下茶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帶出濃濃的花香。
她不由得感懷,看向了釀出此等奇妙花酒的人,「花花,你以後……不要再采花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