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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瑛心中一驚,連忙忍住腳上的劇痛,踩著水底的沙礫快速往後退去。
從軍營中趕來的軍士起碼有幾百人,他們個個打著火把,在這火光忽起的地方周圍搜索可能潛藏的敵人的話,左瑛暗想這次是怎麼都不可能躲得掉的了!
正貼近岩壁努力往池塘對岸游的左瑛咬緊了嘴唇。她好像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窘迫的事情。如果還是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赤身露體地被人發現還不算是多大的問題,可是如今卻是在這個禮教森嚴的古代社會,她還是堂堂女皇,要是這樣一副窘態被發現了,恐怕就再沒有翻身之日了。
她決定游到對岸,在軍隊到來之前鑽入樹林躲藏起來。但是事實卻在向她說不可能。
她還沒游到池塘的中央,身後的火光已經大亮,而且一大片馬蹄聲和吆喝趕馬的聲音已經離得很近,仿佛就在身後。
這個時候再繼續往前就會立刻被發現無疑。左瑛只好立刻躲到岩壁下,盡可能隱藏自己的身體。
轉眼的功夫,大隊打著火把的人馬已經來到池塘邊不遠處還沒完全熄滅的火堆附近。為首的將士一聲令下,士卒們便分成幾隊,分別往池塘和樹林深處搜找查看。
瞪視著距離她越來越近的散亂人影,左瑛不由心跳加速。
正在這時候,池塘邊的黑暗處閃出來一個人。那人身材高大,身穿鎧甲,背影非常眼熟。只見他從腰間拿出一塊金色的令牌舉在手中,背對著左瑛朝大部隊的方向大步走去。
那隊人馬為首的將領一看見那人就立刻滾鞍下馬,抱拳行禮道︰「太師!」
眾軍士中也都認得他,紛紛下馬拜見。
「剛才有敵軍在此暗中結集,現在奔樹林東頭去了。」那聲音深沉而充滿磁性,果然是賀蘭楚的聲音,「你現在領兵往樹林深處進發。敵眾我寡,不需要追擊,只要虛張聲勢片刻,便可回營。」
「末將得令!」那將士領命上馬,結集眾人,往樹林深處去了。
賀蘭楚站在岸邊,目送著眾人遠去。
左瑛躲在岩石後,看著一度幾乎包圍她的火光逐漸遠去,心里才又有了幾分安全感。但是她不知道賀蘭楚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已經發現自己的行蹤了。
「陛下莫驚,臣賀蘭楚前來救駕。」
就在左瑛還在思考的時候,依然背對著池塘這邊的賀蘭楚朗聲道。
這可怎麼能夠不驚?確認賀蘭楚早就知道她在這里之後,她的心里更意外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可以推斷,剛才在樹林中放火給她解圍的人就是他。
能夠駕馭住賀蘭楚這頭毒龍,讓他為自己所用,是左瑛一直所希望的;但是她還不至于理想化到單憑這次發兵救駕的事就簡單地判斷這個人已經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她最多只能確信他暫時不會希望她死而已,至于背後的原因還有待確認。
盡管如此,她的心里還是禁不住升起一絲感激。如果沒有他的話,事情恐怕會很糟糕。
這時候,賀蘭楚背著手,將幾樣東西放到身後的池岸上。
「陛下,這些是陛下的衣物。」賀蘭楚語氣沉穩道︰「臣擔心陛下離開池塘後會跟營中軍士遭遇,軍中眾人尚未認得陛下,恐怕會發生尷尬,所以臣斗膽,替陛下收藏起來了。」
左瑛暗想,原來是他藏起來的,好狠的招數。但是這種時候,她也沒什麼吐槽的余地了,于是立刻上岸,快速將賀蘭楚放在地上的衣服鞋襪穿上。
她穿好衣服後,才有功夫抬頭,近距離去看了背對著她的賀蘭楚一眼。他站在她的面前,在朦朧的夜色中只現出一個高大偉岸的輪廓來。
「朕好了。」即便處于不得不依賴對方的劣勢,左瑛依然鎮定自若,沒有表現出一絲示弱。
賀蘭楚回過頭來,跪倒在地。
「陛下請恕臣怠慢之罪。」賀蘭楚低頭道。
「朕恕你無罪。擺駕。」左瑛知道時間有限,不能再在這里逗留了。
「臣請為陛下開路。」
賀蘭楚大步往前走去,左瑛也快速跟上去。可是被燙傷的那只腳一用力踩在沙石嶙峋的地面上,就劇痛難當,每一腳踩下去都好像踩在灼人的鐵板上一樣。她強咬著牙關,走了一段距離,終究沒辦法走得快。
「陛下,請讓臣背陛下回去。」賀蘭楚在左瑛面前蹲來。
左瑛看了一眼樹林那邊若隱若現的一片火光,那些奉命只是去虛張聲勢的軍士隨時都有折返的可能,她沒有理由再堅持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于是走過去趴到賀蘭楚的背上,任由他背起往軍營的方向走去。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左瑛跟這個人的關系一直都是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里劍拔弩張、乃至你死我活,無論是跟他嚴肅地辯論與突厥聯姻大事的時候,還是要求他當自己太傅的時候,乃至危急關頭替他奪刀的時候,她都沒有一刻忘記過他們的現實處境。
在今天之前,如果她也曾想過自己會跟賀蘭楚靠得那麼近而不需要擔心被他所害的話,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經死了。可如今發生這樣的情況的時候,他非但沒死,反而還在庇護著她。
他的背寬闊而溫暖,背起左瑛來一點也不費勁,可以讓她安穩、舒服地地趴在那兒,讓她不得不承認這種有人代步的感覺一點都不壞。
也許是內心足夠霸氣強大,也許是在緋羽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早已習慣了這樣被人伺候,左瑛想象中可能會出現的尷尬和抵觸居然沒有分毫感受到。能夠感到的反而是一種似曾相識卻又忘卻已久的溫暖和安全的感覺。
從紫陽城被賊兵包圍開始,仿佛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到了放松。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左瑛問道。
「臣發現陛下不在營帳中,聯想起皇夫所說,就找到牛角泉這里來了。」賀蘭楚回答道︰「不料竟遇見賊兵偷襲,陛下受困。」
「愛卿,」左瑛忽然起了試探之心,「如果沒有你,朕昨天已經死了。你屢次救駕有功,想得到什麼?朕可以賞賜給你。」
賀蘭楚沉吟片刻,才沉穩道︰「陛下,臣只想陛下愛惜龍體,不要再次犯險。陛下的龍體並非只關系陛下一人,還關乎國家社稷、天下蒼生,請陛下處處要以此為念。」
在左瑛的印象中,賀蘭楚一旦說出這樣的話來,一定是語帶責備、聲音冰冷的,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如此平和、意味深長。
「愛卿金玉良言,朕一定謹記在心。」左瑛靠在賀蘭楚的背上,忽然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小時候靠在父親的背上邊逗父親說話,邊故意用貼在他脊背上的那只耳朵听著從那傳來的變得含糊不清卻發音有趣的話語時候的情景一樣。
「謝陛下。」賀蘭楚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道。
說話間,軍營已經就在眼前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慶功宴上,酒至半酣,一個少年將軍在將士滿座的中軍帳內,帶著酒興一邊高聲吟唱一邊舞劍。歌詞豪壯激烈、振奮人心,劍法瀟灑自如、行雲流水,贏得在座所有軍士的擊節稱贊。
由于戰況緊急,急行軍的軍隊沒有樂師舞姬可以助興,在這種喜慶的時候,就常有將士請纓上前,為同袍們作詩弄劍,以助酒興。
少年將軍舞完一套劍法後,在眾人的掌聲和喝彩中,笑著向四方抱拳。
「好劍法,朕敬你一杯。」坐在首席上的左瑛笑著端起酒杯道。
「謝陛下恩賜!」少年將軍連忙上前雙手接過旁邊的軍士遞來酒杯,與左瑛一舉杯,一飲而盡。
這夜左瑛已經喝了不少酒。但是以她千杯不醉的體質,到現在也不過只有幾分酒意。
而坐在左瑛身邊的賀蘭楚則喝得並不多,除了敬左瑛和敬眾將士的象征性的幾杯外,基本沒怎麼喝。盡管酒量不淺,但是在戰場上從來不會多喝,一直以來都是他的習慣。
今晚上最高興的除了立功受賞的眾人之外,就當數阿史那無期了。
他自從跟隨左瑛微服賑災之後,就沒有機會正經喝過一次酒。這頓居然有這麼多酒可以隨便喝,對于他來說簡直就是最好的禮物。他跟同樣好酒的夏侯元坐在一塊,兩人說話又投機,甭管酒好不好,質不夠量搭救,大半場宴會下來,也不知道減輕了多少馱運軍馬的負擔。
這時候他看見好幾個將軍都上去舞劍揮刀,頗為盡興,一模腰間的貫霄,也像上去展露一番。
可他剛想起身,卻看見身邊人影一晃,有人已經搶在他前面,大步走到了營帳中央。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