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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範見到皇上,只問候了幾句,便被拓跋嗣遣去看望慕容夫人,待他走後,拓跋嗣卻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看向阿干里︰「你說,皇後會不會怪朕?」
阿干里垂首立在床邊,听聞此言一征,心上亦起了微瀾,面上卻是不悲不喜,語氣極是恭敬︰「陛下聖體安康就是對皇後娘娘最好的消息,娘娘泉下有知,也不會怨怪陛下的。」
拓跋嗣卻是搖搖頭,聲音中盡是疲憊,滿是感慨︰「想那孩子剛進宮時,就習得一手好醫術,如今卻陰差陽錯失了命去,終是有些不忍。朕記得暈厥前,她提到過丑歸(叔孫俊表字),有些記不太清楚,難道她和叔孫建一家,有什麼淵源不成?」
「這個老奴當時並不在陛邊侍候,並不清楚無歡說了些什麼,要不……」阿干里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拓跋嗣打斷︰「哪天請安平公進宮敘話,再問問罷!」
阿干里噤聲,安平公叔孫建正在鄴城鎮守,便是他的次子丹陽公叔孫鄰亦被皇上派往涼州出鎮大將,此時便是讓安平公快馬加鞭往平城趕,所需時日也不短,萬一皇上再問下來,他該如何回話。
他這邊正想著,拓跋嗣就出言問道︰「那叔孫鄰有幾年沒見了罷?自從丑歸歿後封了安城王,他降為丹陽公離開平城,與家里人分隔日久,也該讓他們團聚團聚了。」說著,他就讓阿干里傳口諭,讓叔孫建和叔孫鄰同往平城述職,也算是了了阿干里的一樁為難事。
拓跋範自出了天安殿後,就有些心神不寧,不知皇上為何這麼急的就讓他去自己母妃那里看望,竟是一刻都不耽擱地就駕車去了長陽宮,一改往日步行的習慣。
一入殿苑,見眾多宮人有條不紊地穿梭來去,沒有一點肅重的氣氛,方將心放至一半來,急急往寢殿趕去。
「母妃!」拓跋範一眼就瞧見床上倚臥的慕容夫人,見她面色有點蒼白,卻無過多病氣上浮,又提心吊膽地問了一句,「母妃可是有什麼不好?」
慕容夫人見自己的兒子還未月兌戎裝,風塵僕僕的樣子,便知他是剛剛歸來,不由一陣心疼,輕道︰「可是用過膳了?」話一出口,方覺不妥,又改口道,「可是見過陛下了?」
拓跋範此時哪里有心思回答慕容夫人的話,只管上上下下將她看個仔細,良久才道︰「母妃的身體可是有恙?兒剛面聖片刻,就被父皇遣來看望母妃,以為有什麼不妥。」
「也沒什麼,就是有些氣郁,吃幾副藥便好,範兒不必擔心。」慕容夫人垂下眼瞼,寢臥已經點起燈來,床頭的那盞小宮燈發出很亮的光線,比平時還多了幾分亮度,照在她清 的面容之上,投下兩扇睫影,很是有些韻味。拓跋範征征地看著他的母妃,張了張口,又閉上,只等著慕容夫人抬起頭來。
母妃又有些清減了,他走的時候,托了無歡看顧,那時,母妃的臉頰上還有些豐腴,氣色也調理得很好,不像現在,一臉頹廢之氣,又想到那個永遠明媚如*光的女子,心中便是一陣抽痛。
「你知道……無歡她,已經不在了麼?」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拓跋範才等到慕容夫人的一句話,心頭一震,抬眼看向她。
慕容夫人嘆了一口氣,語氣中滿是哀傷,竟是不能自已︰「那樣好的一個孩子,怎麼會就突然得病走了呢?幾日不見,就生了這樣的變故……」
得病?拓跋範有些詫異地看向慕容夫人,不明白此說何故,便問︰「什麼病?」
慕容夫人又是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床前明顯帶著驚訝的拓跋範,慢慢吐出話來︰「听說是急癥,摔了一跤就沒了,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怎麼就這麼湊巧,摔一下就能把命丟了,究竟是個福薄的。」
說完,抬眼看向拓跋範,見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有些惋惜地說道︰「原本你闢府另住,我還想求陛下將無歡指給你,不管正位也好,側位也好,留個心善且懂醫術的人在你身邊,便是一時見不著你,也不會那樣擔心,豈料天不遂人願,竟出了這般禍事。」
拓跋範听到慕容夫人此言,一時無語,心中卻是痛甚,原來,無歡,竟同時讓自己和母妃都放在心里了麼?
想到這里,鬼使神差般地就道了一句︰「母妃不嫌她面容丑陋?」
慕容夫人卻是輕輕一笑,笑容苦澀︰「以色侍人豈能長久?遙想當年,陛邊美人如雲,世家大族皆想將那些女子送入宮中,以期飛上枝頭一朝成凰,可陛下除了早年的幾位夫人,又見得納過誰家女子為妃?便是皇後,也不見長得比杜貴嬪好看,卻偏偏進了陛下心里,說來,性子好是最主要的,而且,得了眼緣才是造化。」她的思緒飛起,眼神迷離,「可惜,說走就都走了,陛下的心也跟著去了,我們誰都比不上……」
沒有怨懟,沒有哀情,只是淡淡地陳述,卻讓拓跋範眼楮一澀,母妃,據說當年也是草原上的百靈鳥,只是他從沒有听過母妃唱歌,記憶中風華絕代的容顏亦隨著歲月流失而不再,再沒有那份明快與青春,只留下從容與淡泊,無嗔無怨。
「母妃,」拓跋範盯著慕容夫人,半晌才開口道,「可是怨怪父皇?」
「沒有情愛,哪有怨怪?」慕容夫人並不看他,只將目光看向殿窗,窗外角燈忽明忽暗,道,「這宮中,也只有杜貴嬪與陛下是相互折磨罷了。」
母妃竟是看透了這些!拓跋範隨著慕容夫人的目光看過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些什麼,卻有聲音如水般掠過耳畔︰「那無歡,想來也是看透這些的,既得了帝後青眼,卻時時處處置身事外,不然,如何能在這里生存下去?這樣的女子,若是伴你左右,倒是一樁美事。」說到這里,她收回目光,看向拓跋範,眸子溫和而平靜,道,「你去代我看看她罷!听說是叱木兒幫著收殮的,也不知是葬在了哪里。」
拓跋範輕輕應了,又陪著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出了長陽宮。
月華如水,沁人體膚,唯有那高高在上的玉盤清冷無聲,俯瞰塵世,叫人登時便生了棄世之心,直想避入煙山之中,听鳥鳴蟲叫,看花開日落,只是,他這樣的身份,終不能夠。
終不能夠棄了這桎梏,生生困在里面,無歡,想必你在另一個世界,會開心的罷?
叱木兒見到拓跋範深夜前來,似乎並不意外,客氣地迎他入了簡陋的寢屋,平靜地問道︰「殿下可是要問無歡的事情?」
拓跋範抬眼看著她,眼前這個女子,眉眼中透著一股倔強,卻是叫人生不起厭來,也不奇怪無歡為何會喜歡她,只是這份信任,到最後卻害了自己。
一時間,他靜默無言,叱木兒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急著開口,只陪著他坐了一會兒,才听到他輕問︰「她走時可是痛苦?」
叱木兒此時的心境無法向人道明,只知道面前的這個皇子,一直與無歡交好,那日若是他在話,自己也不必冒險做下那等迫不得已之事,心里便先軟了幾分。
「殿下只是想知道這些?」她問。
拓跋範一征,腦里便出現郁歡那遮了面幕的容顏,竟有些模糊不清,「你可有收拾她的東西?」
「嗯,都收起來了,既然人不在了,留著那些東西又有何用?」叱木兒回道,又暗里打量著拓跋範,只見他面上清淡高遠,看不出喜怒,只讓人覺得那雙眸子極清亮,照人于無形,又極淡漠,世事皆遠離。
這樣的天皇貴冑,竟也喜歡無歡麼?她自嘲一笑,隨即又釋然,既然當時自己決定要救她,再想這些豈不是自添煩惱?
「那」,拓跋範頓了頓,遲疑道,「你可是見過有一方硯台,不大,刻著荷花……」
「哦,就那方荷花硯啊,」叱木兒不等他說完,就接過話來,道,「奴婢收起來了,都在箱笥里,無歡生前極是喜愛這方硯台,經常用它來磨磨抄經的。」
說罷,她起身打開炕角的箱笥,取出一個包裹打開,即見一堆藥瓶紙包,幾本書,最後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方荷花硯。
叱木兒取出硯台來,道︰「大人可是要看看?」
拓跋範卻是有些不敢接過,只道︰「無歡葬在哪里,方便祭奠麼?」
他這樣問,不是沒有原因的,一般宮婢死後自有集中處置的地方,如犯了重罪的,在施懲後扔入亂葬崗,如是老病死的,便要統一埋掉,即便是月兌了奴籍的女官,只要未入夫家,便要按著品級,葬入相應的地方。
只不知,無歡作為太醫署的醫女,後事如何處理?
沒想到叱木兒搖頭苦笑,道︰「殿下怕不能如願了,那日奴婢請命收殮無歡,出宮後剛到西山腳下,就被人襲,等到奴婢和車夫醒來後,發現車子沒有了,這事,奴婢一直沒敢和任何人說。」(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