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五人離開後,崔聞龍嘴角微微掛起笑容,忖道︰「想我就躲在他們跟前,居然還到店外去找,豈不是南轅北轍?我若不趁這時快走,那又更待何時?」
欲抓著楚風躍出,一回神才發現手上一片冰涼,指節都已凍得有些麻木了,他微感吃驚,只道是自己過于注意凌雲一行人的動靜而使手上勁力松懈,讓楚風鑽了空子,忙運力回抽,同時喝道︰「臭小子,你活膩了嗎?」猛地飛出一腳,踢得楚風重重撞在了牆上。
楚風體內那股寒氣在意念的牽引下,一部份本已集中于肩上抵制著崔聞龍的勁力,但這下失去著力點,猛地反噬回來,便如打翻了壺滾水,使得他渾身刺痛,汗水登時濕了背心。
崔聞龍心想︰「這小子內力不弱,對我來說終究是個禍患,一路上他極不安份,要是什麼時候我不小心中了其暗算,倒也是件麻煩事,可是若現在殺了他,又難保不會再踫到那五人,以一敵五,我又怎是對手?只有把他帶在身邊,他們才會對我有所忌憚,不敢輕易出手,我反而是沒什麼危險了。」
想到這兒,他一把抓起楚風,迅速向客棧後院奔去。來到後院,見一樁上栓著兩匹黃棕色矮腳馬,他知這些木樁都是專門用來固定客人牲口的,而這種馬正好是長途拔涉的好腳力,便即解開韁繩,轉到牆邊,「砰」地一掌推開上了鎖的後門,喝令楚風騎上其中一匹,自己又跨上另一匹,便即向南而去。
有了馬,行進自然輕松不少,但崔聞龍擔心遇上泥潭,也不敢縱馬急奔,只叫楚風在前緩行,他于後邊跟上,這卻正中了楚風下懷。楚風得到這個逃走的良機,心中興奮不已,他的右臂雖已不能活動,但想若以自己的騎術,要甩開崔聞龍也該不在話下,于是在行了半日,弛出草原後,突然加速猛奔,崔聞龍急忙追趕,但楚風騎得平穩,又善于揀利于馬下腳的地勢行走,卻哪里追得上了?
只一會兒功夫,兩人間的距離已拉大到了幾十丈,楚風得意萬分,揮開馬鞭向前,很快就將崔聞龍甩得沒了蹤影。他緩下馬來,看看周圍形勢,只見四周都是起伏的山巒,一個個土丘就如密布的墳頭一般,或隱或現地在天邊擠作一團。一只孤雁從空中飛過,「吱」地一聲尖叫,滑到天的那邊去了。
他只感此處好不荒涼,猛地回頭,卻見遠處一個灰色的身影一晃一飄,如兔般縱躍而來,他心中一驚,沒想崔聞龍輕功如此了得,竟棄馬徒步追來。揚鞭在馬臀上抽了一記,馬蹄上下翻飛,載著他又向前進,馬速固然快極,但崔聞龍卻也不慢,直行了有半個時辰,那馬已開始呼呼喘氣,崔聞龍竟仍能緊緊跟上。
楚風心中駭然,狠命抽打黃馬,只求奔得一程算一程,能把崔聞龍耗得跑不動了當然最好。不一會兒,眼前遠遠地現出大片屋舍,黑瓦白牆,上方青煙裊裊,儼然是個大鎮子,而房舍前設著一排柵欄,柵欄上有幾個身影來回移動,看樣子應是有人在上方巡邏。楚風心知這是有幫會設防的大鎮,自己冒然奔近,實有莫大危險,但想到崔聞龍的厲害,當下也顧不得這許多,猛地抽下一鞭,扶住韁繩沖了過去。剛沖幾步,忽覺身後有勁風襲來,回頭看時,赫然發現崔聞龍竟已奔到了自己馬後,接著飛起一腳踢出,楚風躲閃不及,只覺背上一痛,一個翻身從馬上跌了下來。
原來,崔聞龍腳下輕功自成一路,耐力極好,短程快跑一般的馬根本不能與之相比,所以他才會放心地讓楚風騎馬前行。當楚風逃走後他追趕不上,于是棄馬急奔,三兩下就已拉近了距離,只不過他對地勢不太熟,卻又不知楚風底細,便有意讓他為自己帶帶路,這才沒有忙著上前,心想自己雖受了點傷,但這樣快跑也不怕楚風逃得掉,也就一直都只保持一定的速度緊跟其後,直到見了前方鎮子才加快腳步趕上,一腳將楚風踢下馬來。
楚風從地上爬起,渾身好不疼痛,見崔聞龍直直地盯著自己,眼中凶光畢露,不由機伶伶打個冷顫,向後連退三步,待欲再逃,卻覺四肢僵冷,身體竟又似與濃須漢子相斗時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崔聞龍見他站著不動,冷笑數聲,心想︰「這小子現在已沒什麼用處,待我入鎮後雇個好的向導,只要能一路趕往青蛇鎮,也就不用擔心被那五人追上了。」心里起了殺機,霍地伸出右手,一把掐住楚風脖子將他提了起來。
楚風臉上憋得通紅,喉嚨被堵死,喘不過氣來,心里十分難受。他只覺體內一陣冷似一陣,那些冷氣就如洪流般急速奔行,又如狂滔洶涌,竟至要沖破身體爆發出來,頭腦中天旋地轉,再也無法抑制,猛地揮出一掌向崔聞龍胸口印去。
崔聞龍掐住楚風,就如拎起了一只小雞,正欲運勁將他的喉骨捏碎,見他一掌推來,軟軟地甚是無力,不由心覺好笑,暗想︰「這小子死到臨頭還要作無用抵抗,以為這樣一掌也能耐何得了我?」毫不在意地伸左手一撩,同時右手五指猛地加力。
但當他左手一與楚風對上,立刻就感到了不妙,只覺那只看似無力的手上竟似有排山倒海般的氣勁涌來,他尚未作出反應,胸口已重重地挨了一掌,向後直跌出去,左手手骨折斷,口中狂噴鮮血。
他驚訝不已,簡直不敢相信適才發生的事,明明是個不會武功的小子,怎麼可能一掌就打得自己重傷倒地?雖說自己沒怎麼防備,但這也絕不可能!平時自己連那些成名高手都不放在眼里,又怎會有這樣的年輕小子能將自己擊倒?想來想去都不敢置信,但事實卻又明明白白的擺在那兒,不由得他不信。
楚風一下子癱軟在地,全身就如有千萬只螞蟻同時在噬咬一般,難受得幾欲暈去,側頭看向崔聞龍,見他口中兀自不斷涌血,正抬起右手在身上點了兩處,然後便也一動不動地躺著,直過了好一會兒,血流稍止,這才蹣跚著爬起,咳嗽幾聲,又是幾大口血噴涌而出,搖搖晃晃地差點栽倒。好容易站定,轉過頭望著楚風,眼里滿是驚疑之色。
楚風見他全身都是血漬,臉頰和胡須更是殷紅一片,心里不由「咚咚」地跳個不停,暗暗祈禱他只走出一步立時倒下斃命。但崔聞龍卻只是站在原地,直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向鎮子望了望,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到楚風那匹馬跟前,拽著韁繩艱難爬上馬背,朝著遠離鎮子的方向而去。
接著听得有人嘈嚷著走近,但楚風頭腦一陣迷糊,已辨不出來人的形貌,只感到身上被尖尖的東西刺了幾下,也不覺甚疼痛,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知覺。……
楚風這一番昏迷,實不知過了多少時日,有時微有知覺,身子也如在雲端飄飄蕩蕩,過不多時,又暈了過去。如此時暈時醒,有時似乎手腕的脈門給人搭住了,有時似乎有人在他口中灌水,有時又覺有人在他周身用火燒炙,手足固然無法動彈,連眼皮也睜不開來。
這一日神智略清,听得有人大聲嘈嚷,緩緩睜開眼來,見自己是在一大屋子之中,面前有一張方台,四個人分坐四角,吆喝不斷,什麼「天門」啦、「至尊寶」啦、「仁牌」「滿堂紅」啦、「斧頭」「板凳」啦,顯是正在賭錢。
四人都是一色打扮,藍衣藍褲,並無甚特別。正對面坐的是個胖子,臉闊項短,眼楮既圓且小,口中不住地吆五喝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在他左邊是個瘦子,一張馬臉本已比普通人為長,卻有著一個極短的鼻子,且眼楮、鼻子和嘴巴貼得甚緊,露出一大片額頭和下巴,看來特別滑稽,他將牌扣于手心,眼珠滴溜溜在各人臉上打著轉,時不時出牌,卻是一聲不吭。在他對面坐的是個絡腮胡子,三十歲左右年紀,神色愁苦,垂眉低目,顯然已輸得抬不起頭來。背對著楚風那人則有著一頭白發,身形瘦小,佝僂著背,當是位年歲已高的老者。
楚風心想︰「不知我這是在什麼地方,他們又是些什麼人?若是被他們抓了起來,這時我可不能出聲,得趁其不備設法溜走才是。」他稍一動彈,登覺身體各處都傳來了冰冷的感覺,卻不似以前寒氣充塞時的那種冷意,而是散落于全身,數十個冰冷的小點,除這些點以外,其余部位倒是和平時無異。
他心感驚異,料來定是那寒毒已擴散到了全身,想自己青春年少,竟被這等奇毒纏身,當真是命運弄人了。
他悄悄活動著四肢,感到身上有些酸痛,雖然舉手抬足稍有滯礙,但卻也並非不能動彈,而且右臂又有了知覺,骨頭似已被人給接上,還用長板固定了起來。當下放心不少,便又把眼閉上,準備趁那四人不備時逃出去再說。
那胖子一直高聲叫嚷著,馬臉瘦子卻只是偶爾「嘿嘿」地笑上兩下,或是幫著報報牌,絡腮胡子卻是不住地唉嘆,越到後來聲音越低沉,仿佛他剛有某個親戚辭世,顯得痛苦不堪,只有那老者從始至終都未出過一聲。最後忽听「啪」地一響,接著絡腮胡子的聲音叫道︰「去他媽的,今天又是老子手臭,這個月的活又白干啦!」
馬臉瘦子笑道︰「昆老二,你對著牌發什麼脾氣?下個月連本帶利撈回來不就得了?」
昆老二道︰「我撈!我撈回個屁!他媽的這半年,都干到你們口袋里去啦,哼!」說完只听「嘩啦啦」聲響,當是牌桌被他掀翻,桌上的牌都掉了下來。接著腳不聲響起,便再沒了他的聲音。
馬臉瘦子又與那胖子說了會兒話,突然打了個呵欠,道︰」今天又晚啦,明早肯定是起不來了。老孫頭,反正你們年齡大了也沒啥磕睡,院子里的活你就一個人擔待著點兒吧。」
楚風這時才終于听到那老者說了聲「是。」然後便和那胖子相繼離去。
馬臉瘦子哼著小調,在屋里東晃悠西晃悠,最後走到楚風近前一坐下。楚風的右臂放在外沿,這下正好被他壓住,一陣切骨之痛登時傳入腦門,楚風額頭見汗,「哇呀」一聲叫了出來。
馬臉瘦子听到叫聲也是一驚,騰地躍開,轉回頭來望著楚風,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你醒了?」
楚風見已瞞不住,只得睜開眼來,說道︰「這是什麼地方?我這是在哪兒?」
馬臉瘦子嘿嘿笑道︰「小子,昏迷了十多天還能醒過來,你的命可真夠大的,這兒已經是我們源江堂的堂口了。」
楚風大吃一驚,怎想到自己這一昏暈竟已是十天有余?疑道︰「源江堂?」忽地想到崔聞龍在山頂上時,曾提到過要赤蠍幫幫著牽制住青蛇幫源江、千草和順草三堂,便又說道︰「原來是青蛇幫的兄弟,是你們救了我嗎?」
馬臉瘦子道︰「看來你不是這兒人啊,那天你和另一人在鎮外毆打,被守衛的兄弟們看到了,趕過去時,那人卻騎著馬跑了,他們見你傷重,便即抬了回來,讓我們幫著照看照看。」
楚風心想︰「能夠擺月兌崔聞龍那惡人,可真值得慶幸了。」當下站起身,向馬臉瘦子施了一禮,說道︰「在下楚風,姓楚的楚,刮風的風。那日我為了打抱不平,不幸遭了奸人暗算,被他們又是毒藥又是暗中群起偷襲,再加上我也是一時大意,沒想他們中會有好幾個頂兒尖兒的高手,所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唉,重傷之下,憑著一只空手打死了他們七八人,我這才得以殺出重圍。但他們中的第一高手卻對我緊追不舍,直至奔到此地,我終于不得不和他對決,結果一掌便打得他落荒而逃,只是自己卻也不支。今幸得貴幫兄弟相助,得以揀回了這條命,可真不知該如何感激才是呀。」
馬臉瘦子愕然望著楚風,顯是沒料到他竟有如此不凡的實力,想來在青蛇幫的堂口內,他也不敢信口雌黃,心念稍轉,立時臉現尊敬之色,腰上一彎,身子向前傾出,笑道︰「楚少俠,我就說嘛,第一眼看到您的時候,我就有種感覺,您肯定不是一般人!您看,這不說中了嗎?昆老二他們還不信,哈哈,哈哈,他們可真是沒半點兒眼力呀。」
楚風心想︰「你的眼力也好不到哪去嘛。」說道︰「大哥果然好眼力,不過我楚風也只是偶有小成而已,可當不起這俠字啊。不知大哥該怎樣稱呼?」
馬臉瘦子陪笑道︰「楚少俠您也太客氣了,在下姓朱,叫朱不發,您只需叫我阿朱就可以了。」
楚風暗想︰「什麼阿豬阿狗的?」心覺好笑,點了點頭道︰「那好,阿朱……」他故意把「朱」字拖長道︰「……不知我現在能不能見見你們舵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這事會直接關系到青蛇幫的存亡,實是非同小可。」
朱不發道︰「這……這個……」
楚風道︰「怎麼,這都不行嗎?」
朱不發道︰「不是,其實不用少俠您說,我們也要帶您去見我們舵主的,這也是幫中歷來的規矩。只是現在天色已晚,只怕我們舵主已經睡下了,若沒有特別急的事,一般都會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行通報。」
楚風忖道︰「反正我已經昏迷了十幾天,這事又不會急于一時,等一天就等一天,對我也沒什麼壞處。」便道︰「既然這樣,那就等明天早上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