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因和陳家一來二往的,走動得多了,魏氏和陳太太相處起來也隨意了些。魏氏去陳府管家那學了地道的江南菜西湖醋魚,一回到家,就叫婆子去市面上買了條兩斤重的鯇魚,放在水缸里餓養了兩天,吐吐泥,除去泥土味,親自動手做給家人吃。
宋金海每日尋了舊友喝茶,打听朝中動向,從外面回來,轉到廚房,聞到一股腥味,便在門口探了頭問賢妻,「晚上做的什麼菜?怎麼聞起來有股魚味,又酸得很。」
魏氏用胳膊肘趕著他往外走,「這也是你能來的地,快出去,等會你就知道了。」
宋珍芝看得笑了,「娘今天親自下廚做了好菜,爹就等著享口福吧。」
西湖醋魚里面放了米醋,加上魚肉的鮮美,酸酸甜甜的,孩子們都喜歡吃,宋金海胃口大開,一邊倒了酒喝一邊就著菜吃,吃了兩口才吃出來,「這怎麼吃著像以前吃過的江南菜。」
魏氏心里美滋滋的,「我從陳府管家那剛學的,第一次做手藝生疏,不知道合不合胃口。」眼楮殷切地看著丈夫,直到他滿意地點點頭,才放下心來。另拿了干淨的碗,夾了塊魚,小心挑出里面的刺來,用瓦勺搗碎了,放在米糊里面,讓大村家的喂給書哥兒吃。
書哥兒砸吧砸吧嘴,連吃了好幾口,喜得宋金海在他臉上吧唧一口,下巴上的胡子扎得人生疼,書哥兒扁了扁嘴,魏氏笑著喝斥宋金海,「小心別嚇壞孩子。」
宋思源在一旁偷笑,「小時候爹的胡子老扎我,這回輪到弟弟了。」
站在旁邊的大村家的呵呵地笑。
屋子里亮堂堂的,大家臉上洋溢著笑容,氣氛溫馨而又熱鬧。
宋雲芝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默默地握著筷子,一個人吃著飯,食之無味,身邊的喧鬧仿佛與她無關,連宋珍芝喊她她也不理,顯得有些落寞。
宋珍芝發覺宋雲芝的異樣,扯了扯魏氏的衣角,朝人努了努嘴。魏氏才反應過來,一家人說說笑笑,沒顧得上她,再一看,宋雲芝只夾著面前的兩道菜,魚踫都沒踫一下,心里暗暗地嘆了口氣,夾了魚肉到她碗里,「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應該多吃點,來嘗嘗娘的手藝,這魚又酸又甜,你一定喜歡吃。」
宋雲芝柔聲說了聲「謝謝!」
魏氏愣住了,這孩子還是和她生分,有些苦惱道,「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是我的孩子,娘給你夾菜照顧你是應該的,往後謝不謝的就不要再說了。」
魏氏的聲音大了幾分,她已經拿人沒轍了沒有脾氣了,在桌的其他都睜著眼楮看著她,宋金海想起妻子的話,要對長女好一點,回到桌子上,給宋雲芝夾了滿滿一碗的菜,還勸她多吃點。
飯後,宋雲芝坐在後花園的青石上,石子漫成的小徑,兩旁種著翠竹,幾株芭蕉掩在翠竹後面,一陣風吹來,竹林里風聲陣陣,竹聲森森,顯得特別冷清。
青石上的書,被風吹著嘩嘩地響,翻了好幾頁,宋雲芝默默地看著風中搖曳的翠竹,沉默中帶著幾分憂傷,看得宋珍芝心痛不已。
遠遠地站著的玉螺絞著衣角,不敢靠近,干著急。
宋珍芝走了過去,關切地道,「這里風大,又起風了,青石上面涼,寒氣也上來了,我們回去看書,可好?」往書上瞥了一眼,看著像是唐詩,宋雲芝這麼小的年紀,就認得這麼多字了,又看得懂詩詞,真是了不起,想不到雲姐姐居然是位才女。
見人不理她,宋珍芝又往書上瞄了一眼,認出是李義山的詩來,「原來姐姐喜歡李義山的詩啊,我喜歡他的那一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宋雲芝抬起頭來看她,宋珍芝才想起她五歲離家時父母還沒有教她認字,便訕訕然地,「我听源哥兒說的,他經常拿了書在我面前念,念什麼燭啊雨的,還跟我說李義山肚太白,听得多了我便記了兩句。」又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又高聲強調了,「不信可以去問問貝殼,源哥兒一早起來念書,連下面的丫鬟們听得都快成詩人了,貝殼還整天在我面前,學了哥哥的腔調,也不懂是什麼意思。」
宋雲芝看得想笑不敢笑出來,繃住了臉,拿了書走了,果然是一本《李義山文集》,看來她喜歡李義山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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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和珠寶皇商陳家來往密切,交情漸深,這些被趙氏看在眼里,一個綢布皇商一個珠寶皇商,八大皇商二房就佔了兩個,心中憤憤難平。
她以商量著新年逐項事宜為緣由,讓人請了魏氏和李氏過來。
按照以前的規矩,新年里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幾家出錢合在一起,公中出的,要是誰不喜衣裳首飾出去另做,花得就是體己。見妯娌幾個都在,魏氏打開了天窗說亮話,「就按照以前的規矩,新年的籌備由嫂子安排人去做,花費就從公中出。」
李氏也是這個意思,點點頭。
趙氏頓了頓,才說,「說是公中出,這幾年府里頭的光景,大家也看得到,幾個莊子,遇上年景好的,秋收的時候能收上糧來,年景不好,顆粒無收,還得往里倒貼銀子。在城里的兩間鋪子,近兩年生意不好做,不說虧損,就是掙的也沒有以往的多了。幸好以前有些家底,還剩下幾千兩銀子,全府上上下下才能維持開銷。」
李氏听了駭然,「年前我還听老太太說手頭寬裕,讓我們不必緊巴著過日子。」
趙氏不喜打扮得花俏,但是眼界頗高,她身上穿的料子和戴的釵環都不是俗物,都是她從外面置辦的,說是花的體己,但誰知道。
魏氏不以為然,「我們二房在外任差,就是不回來過年,每年也會差了人送年禮,幾大車的衣裳料子土產,銀錢也少不了。這次好不容易才回來,一家人團聚好好過個年,嫂子就和我們哭起窮來。」
趙氏思量了下,笑道,「二弟妹,你是不知道,現在府里吃飯的人多,干活的人少,開銷又大,進項又少。」
趙氏話里有話,魏氏看了看一旁默不作聲的李氏。
宋家老大宋金柱在禮部做主事,是兄弟中官位最高的一個,外人看來是個清閑衙門,殊不知雜物繁多,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好在身處六部,人緣廣泛,有機會結交朝中大臣,勤勤懇懇干過幾年,升遷的機會很大。不僅如此,還為大兒子爭得了一份好親事,和戶部侍郎張英做了親家。
老三宋金城前幾年閑賦在家,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希望他能走科舉,為自己謀一方仕途,沒想到他只中了個秀才,舉人屢試不爽,考了幾次都沒中,還是去年,老大托朝中人脈,用銀子給他鋪就了一條官路,捐了個武官,是個清閑差事。
李氏臉色很不好看,她是小戶人家出身,沒有娘家撐腰,沒有豐厚的妝奩傍身,丈夫又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捐了個官,也是掛著名頭空有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