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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囚車的宛然,早已不復當初的模樣,那雙漆黑的眸子猶如干涸了的湖水,只剩下干澀與死灰一片。

而對于宛然,炎陌峰是愧疚的,因為,雖然這一切都是宛然咎由自取,可,嘴開始將她推入這場紛爭糾葛中的,是他炎陌峰。

「宛然,這一生,是我愧對于你。只望你……一路走好。」

面對因點了穴道而無法言語的宛然,炎陌峰彎下腰,深深地施了一禮。

是歉意,是送別,亦是去往黃泉路上時,他所能給予她的最後一點兒尊嚴。

宛然輕輕牽起嘴角,似是笑了,眼中盛滿了淚水,那麼久的隱忍,在此刻終于決堤。

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伴隨著那樣心酸而苦澀的笑容,直到囚車開始前行,直到消失在這條路的盡頭,都沒有間斷。

腰斬,就要對那麼一個正處于人生最為美好的時光時,被腰斬,以致于死無全尸。

炎陌峰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那種血濺當場的淒慘,她完整的身體成了兩半,那雙漆黑眸子死死瞪著碧落蒼天,她張著嘴,想要呼喊,卻未能發出一絲聲音……

只是想象而已,卻都已讓炎陌峰無法忍受。

所以,他沒有去往刑場,因為他會膽怯,甚至會害怕。

他亦不知道到得生命的最後時刻,宛然的心里究竟有沒有恨,或者,什麼都沒有,只剩下空茫一片,如同即將逝去的生命,煙消雲散後,便什麼都沒有了。

炎陌峰只是覺得很難過,似乎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像現在這麼難過過,說不出為什麼。只是覺得心髒被硬生生地扯裂。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感,令他眼角也澀痛難當。

這場紛爭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吧,那麼,誰是贏家?又是誰,輸了一切?

世間輸輸贏贏,永遠都無法說清。

……

見過了宛然之後,炎陌峰便決定離開京城,去往他在西北的總舵所在。

離開的前一日,他進了宮,只為告別。

因為炎陌峰之前曾有意無意協助過朝廷抓捕賀蘭明澈,並在趙明暄失蹤之時傾盡全力尋找過,所以,在他請求進宮時,很容易便被允許了。

趙明暄此時還在上書房與幾位朝中大臣議事,所以,炎陌峰只見到了蘇枕月——其實離開之前決定進宮一行,為的,也只是要見蘇枕月而已罷。

「炎大當家離京後,是直接回去西北麼?」蘇枕月坐在桌邊,神色有些慵懶疲憊。

炎陌峰坐在另一邊,拿起茶盞啜了一口,才道︰「不,我先去江南,將那處小院賣掉,然後再去西北總舵。」

聞言,蘇枕月指尖一顫,「賣掉?」

「對,那里已經沒有主人了,便只有賣掉。」炎陌峰放下茶盞,抬眼,深深凝視著蘇枕月,仿佛每說一句話,都在斟酌著詞句,所以,他說得極緩極慢︰「枕月,我原本以為,我們會一起在江南過年,可如今……」說到這里,他笑了笑,點點苦澀,「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如同人生一樣,從來都不會按照我們所想的那樣去行進。」

蘇枕月迎上他投射而來的視線,那雙淺棕色的眸子里所透出的不舍情意,那般清晰而坦然,讓蘇枕月覺得驚詫的同時,亦感到一種讓人窒息的沉重。

她真的沒想到,炎陌峰會……喜歡上她。

「炎大當家,謝謝你。」真誠地說完這句話之後,蘇枕月便別開了眼,垂眼而笑,「其實,能住在江南小院,是我一直以來的向往,可如今……如今為了他,我寧願放棄那種恬靜而美好的生活。」

因為,在那段失去趙明暄的日子里,蘇枕月明白了一個事實,那便是,也許只有陪在趙明暄左右,自己的生活、人生才能夠完整。

即使前方滿地荊棘,也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炎陌峰明白蘇枕月的心思,也因為懂得而感到異常的酸澀與心痛。

他無比清楚地知曉,眼前這個他不知在什麼時候愛上的女子,終其一生,都不會愛上他。

然而,雖然苦澀,盡管不甘,炎陌峰仍是覺得甘之若飴。

這便是紅塵情愛,由不得你如何小心謹慎,一旦觸踫踏入,便只有拋卻一切去迎上,無法掙月兌。

「枕月,我……」炎陌峰將後面兩個字咽了回去,埋藏在心底最深處。

蘇枕月轉過臉看向他,衣袖下的手指蜷縮,又伸開。

他沒能將最後一層隱忍說破,這不管對于蘇枕月,還是對于炎陌峰自己,都是最好的方式。

就這樣做至交好友,已是屬于他們兩人之間的,最好的結果。

離開皇宮前,炎陌峰已恢復慣常般肆意灑月兌的姿態。他甚至上千拍了拍蘇枕月的肩膀,抬手一抹鼻尖,笑著道︰「若得了空,便和你家皇帝陛下來本座的總舵玩玩,本座也會抽時間去江南,看江南的煙雨,再娶一個那里的嬌儂美人兒。」蘇枕月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也隨之放松了下來。她點頭稱好,並親自將他送到了宮門外。

「枕月,回去吧,天氣冷,你懷有身孕,受不得凍。」炎陌峰斂住笑,沉聲勸蘇枕月留步。

蘇枕月微笑著點頭,然後揮手告別,看著他走上馬車,漸行漸遠。

那廂里,炎陌峰掀起窗簾看向車外,沿途皆是冬季蕭瑟的景色,濃霜未退,寒風凌冽。

可此時的他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暢然,因為,至少,他喜歡的女子,已經知道了他心中的情意。就算沒有挑明,沒有訴諸出口,炎陌峰也感到異常滿足。

喜歡一個人,不一定也要讓對方喜歡。

但至少,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情,這樣才不至于太過苦澀。

所以,蘇枕月她知道了,不是嗎?

想及此,炎陌峰不禁心情大好,一邊看著沿途風景,一邊哼起了剛剛學會的江南小調。

馬車剛行至城外,忽聞後方有馬蹄聲越來越近。

「炎大當家請留步。」

伴隨著後面傳來的喚聲,馬車與兩旁的護衛漸漸停下,炎陌峰掀開車簾,跳下馬車,見一個宮衛模樣的人跳下了馬背。

宮衛朝炎陌峰躬身施了一禮後,雙手遞上一紙信箋,道︰「炎大當家,皇後娘娘有物相贈。」

炎陌峰一愣,微張著嘴,接過那張折好的信箋。

宮衛又施了一禮,便跳上馬背策馬而去。

炎陌峰歪著腦袋看了手里的信箋片刻,才將其打開來看。

娟秀的自己,卻又透出幾分剛毅。

如同那個女子本人一般,清麗縴細卻異常堅毅。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

眼前人?

炎陌峰低喃著,接著折好信箋放入袖中,長長地嘆了口氣,朝著那個方向自言自語︰「希望借你吉言,讓我炎陌峰趕快遇到一個‘眼前人’。」

「大當家有何吩咐?」身後的護衛許是沒听清,忽然突兀地問道。

炎陌峰倏地轉過臉,惡狠狠地道︰「什麼什麼吩咐啊!沒看到本座正在傷感嗎?!」

護衛被他凶狠的語氣嚇得一抖,猛地抬起頭,滿臉錯愕。

炎陌峰冷冷地哼了一聲,邁著八字步走到車前,一躍而上,人已進入馬車,只听得怒吼似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還愣著做什麼!駕車,走!」

護衛應了一聲,忙不迭地奔過去,一行人繼續前行,直至消失不見。

隆冬時節最為寒冷,而寒冷過後,便預示著新的一年即將來臨……

新年將至,家家戶戶忙著準備年貨,京城之中到處都洋溢著溫馨喜悅的氣氛。

皇宮之中,宮人們也開始忙碌著置備各項事宜。慶國十分注重禮儀,所以,新年的祭祀、拜天,以及宮廷宴會,每一件都是大事,不可有半點疏忽。

趙明暄似乎對于這一次的新年不甚在意,其實從他回來之後,便一直忙著出兵宜良的事宜。

進入年底,各項政務都圍繞著總結以及對來年的規劃,出兵宜良被定在了正月初二,由封將軍率八千兵馬去往西南,協同西南守將一同覆滅宜良。

這一日,趙明暄從上書房回到永鸞殿時,已近深夜。

沒有讓公公通稟,趙明暄徑自步入內殿。見蘇枕月仍在燈下看書。

蘇枕月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月復部在厚厚的錦襖下仍有明顯的隆起。

見她這麼晚還沒休息,趙明暄不由皺起眉,走過去將她手中的書抽出放在一邊,沉聲道︰「別看了,以後早些睡。」

蘇枕月一怔,回頭見是他,微笑道︰「政事都處理完了?什麼時候出兵宜良?」

「正月初二。」趙明暄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摟進懷里,一手習慣般地去撫她隆起的小月復,低聲道︰「快過年了,政事便暫且放下。這個新年,我想和你好好過。」

他撫得蘇枕月很舒服,蘇枕月不由閉上眼,靠在趙明暄懷里,莞爾,道︰「怎麼會只和我一人呢?新年宮宴上,會有眾臣和各官眷命婦,還有後宮各妃嬪。」

她說的無心,可趙明暄听得有意。

感覺到摟住自己的那雙長臂忽地一緊,蘇枕月才回過神來,也知曉自己似乎說了不太妥當的話。

「皇上,我並不是……」

「我知道。」趙明暄截下了蘇枕月未說完的話,然後松開手,徑自來到床榻邊,邊月兌衣服邊道︰「很晚了,早些歇息。」

蘇枕月垂下眼簾,應了一聲。她如常般替趙明暄的右臂抹了藥,兩人才一同睡下。

這一晚,一夜無語,只听得窗外北風呼嘯而過的時斷時續的聲音。那風似乎吹進了人的心里,撩起透心般的寒涼。

第二日天未亮時,趙明暄便起床更衣,照例參加早朝。快到正午時分還沒有回來。

九兒這幾日都在宮外,一直未歸。莫嫣留在宮里照應著蘇枕月。

蘇枕月身圍貂皮錦裘,慢吞吞地沿著御花園里的白玉石廊走著。這日的天氣特別好,陽光燦爛,樹靜無風。幾株老梅樹不畏嚴寒,在這寒冬臘月里依舊款款盛開,景色頗有幾分別致。

「這梅花開得倒是比山上艷麗些。」蘇枕月微眯起雙眼仰頭看著樹枝上的紅梅,微笑著道。

莫嫣知她又想起了山上的那片梅林,笑了笑,道︰「山上的梅花沒什麼人照料,開得清寒。而且又是白梅,自是比不過宮里的紅梅引人注目。」

蘇枕月點了點頭,「莫嫣說的在理。」

兩人又逛了一會兒,莫嫣便扶著蘇枕月準備回去。誰知,還沒走多遠,便見一個人影忽而從一處假山後竄出。

莫嫣神色一凜,手腕一動,躍身上前,擋在了蘇枕月身前。

隨侍的宮女內侍也是一怔,忙圍成一團護住了蘇枕月。

來人是個宮女,她並未到得蘇枕月跟前,而是 得一聲跪在園中,淒聲道︰「皇後娘娘,請您開恩啊!」

蘇枕月不解,卻只是抿唇不語。

莫嫣皺眉,冷聲問道︰「你是什麼人?說什麼開恩不開恩?」

宮女磕著頭,道︰「奴婢是儲秀宮里的,專侍候沐娘娘。沐娘娘她……她病重,就快要……」也不知是因為害怕緊張,還是因為擔憂,她竟是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

「沐娘娘?沐若惜麼?」蘇枕月看向宮女,淡淡地道︰「既是病重,便請御醫去看看,卻為何要讓本宮開恩?」

「回娘娘的話,奴婢通稟了內務府,可……可是,內務府的人說……說皇上不允,讓沐娘娘……自生自滅……」宮女啜泣著,結結巴巴地道,「奴婢剛剛听說皇後娘娘來了御花園,就……就一直等著……」

蘇枕月心下了然,道︰「本宮知道了,你且先回去,本宮會差人去請御醫。」

宮女忙不迭地磕頭謝恩,卻仍是咬著下唇,不肯離開。

「還有何事?」蘇枕月身子不適,語氣間也露出幾分厭煩與不耐。

宮女抬臉看了蘇枕月一眼,咬咬牙,鼓起勇氣,道︰「沐娘娘恐怕……恐怕不行了,她想見見大皇子。她不斷地央求奴婢,奴婢實在是……皇後娘娘,沐娘娘現在真的很可憐,還望皇後開恩,讓沐娘娘見大皇子最後……一眼吧。」

聞言,蘇枕月心頭一震。

她也是一個快要做母親的人,她無比清楚一個母親對于自己孩子的期盼與不舍。

不管沐若惜曾經如何陷害與自己,在孩子面前,她也不過是一個母親而已。

于是,蘇枕月心軟了,再一次答應了宮女的請求。

可是,誰又能料得到,她這一時的心軟,竟會釀成一件讓她追悔莫及,卻已經永遠無法挽救的後果。

……

儲秀宮最為僻靜的角落里,那房間依舊陳舊不堪。

沐若惜空洞著兩只眼,靜靜坐在床沿,蒼白至極的臉上無絲毫表情,宛若死人。

「見到蘇枕月了?」她的聲音也是空茫的,仿佛從地下傳來。

宮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點頭,「是,奴婢見到了蘇皇後。」

「好,很好。」沐若惜似是笑了,光線昏暗的房間里,她空洞的眼,扭曲的笑,猙獰而陰森。

隨後,已近三歲的大皇子被帶到那個幾乎沒怎麼相處過的母親面前,他眨著清亮無垢的雙眼,有些膽怯,不敢出聲。

「孩子,過來,到娘身邊來。」沐若惜伸出雙臂,探向虛無,枯瘦的食指微微蜷曲,如同瘦骨嶙峋的鬼魅。

孩子卻後退了兩步,身邊的女乃娘蹲,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才偏著腦袋,輕輕喚了一聲︰「娘。」

「嗯,乖孩子,我是你娘,娘想抱抱你,過來。」沐若惜依舊笑著,笑容中多了幾分陰沉。

孩子點點頭,挪動小腿走上前,撲進了沐若惜的懷里。

沐若惜緊緊摟住這個有著女乃香氣的柔軟身體,勒得小孩快要喘不過氣來,只皺著一張小臉,低叫著︰「痛……娘,好痛……」

然而,沐若惜仿若未聞,仍是摟著,面上的笑容忽而變得陰毒。

「孩子,娘就要死了,你——」她的聲音倏然尖利,如鬼一般,陰森扭曲,「你就陪著娘一同入黃泉吧!」

話音一落,她猛地抬起手,手中寒光迸閃間,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然刺入懷里孩子的胸口!

小小的孩子瞪大了清澈的雙眼,小嘴兀自張著,卻只能發出微弱如小獸般哀戚的咯咯聲。

他不懂,為何這個被自己稱作「娘親」的人,會讓他胸口這麼疼,他,亦來不及去懂得了。

「啊——!!」

女乃娘與宮女淒厲而驚恐的尖叫在天地間回響,響徹這巍峨皇宮,直往蒼天碧落之上。

農歷臘月十六,永宣帝第一個孩子——大皇子趙徹被其母沐氏若惜親手所殺。

永鸞殿,正在窗前奏琴的蘇枕月聞訊,琴弦崩斷,她猛地站起身,卻忽覺眼前一黑,竟差點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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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五一了,今兒想休息下,就只更五千字了,親們勿怪哈,偶真的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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