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宜使勁地點頭,一下一下地學著林梓芸的示範,肚子上傳來的痛楚讓她無法像林梓芸那樣呼吸,她憋不住氣,‘噗’的一下子噴了出來,連吐沫星子也噴了出來,一下子哭了。
林梓芸輕輕地撫上她高隆的肚子,一下一下地打圈圈,「別哭,一哭就嚇著我們家兩個小寶寶了,一會兒嚇得小寶寶不敢出來就見不到娘親了。」她不斷地安撫婉宜,示意一邊的接生婆幫忙將婉宜扶起來。
「格格,憋著氣慢慢來。」林梓芸漸漸地取代了楚海恆的位置,她握住了婉宜的手,帶領著她的心情漸漸平復,突然想到了什麼,林梓芸回頭問道,「催生藥讓格格喝下了麼?」
一邊只能干著急的嬤嬤連忙答道,「二太太進來前就已經讓格格喝下了。」
新的一波疼痛襲來,比之前的那些還要劇烈還要燒心,婉宜痛苦地申吟,淚水夾雜著汗水,將她的衣衫全都沾濕,她緊緊地揪著林梓芸的手,無助地望著她溴。
林梓芸的手順著下方不斷地在婉宜肚子上有規律地滑動,時而用力往下推,她的手搭在婉宜的肚皮上,都能感覺到里面的小生命那樣使勁地掙扎,那只還沒有林梓芸手掌四分之一大的小小的腳丫那樣隔著婉宜的肚皮不斷地向林梓芸求救。
他口齒不清地哭著在叫,娘……
是的,他在呼喚她,在呼喚她們禱。
「出來了!」接生婆的驚呼聲讓站在一旁的楚海恆吃了一驚。
出來了!出來了!
「是啊!小腦袋出來了!」另一個接生婆的話緊追而出,緊緊守在婉宜身邊的嬤嬤見狀也不禁松了一口氣兒,看見那邊的楚海恆那副不鎮定的模樣,來不及擦掉額頭上因為緊張而紛紛冒出的汗珠,連忙上前說道,「將軍,可以出去等著了,您看……現在將軍看著不太方便。」
婉宜的身上披著大紅被子,她被扶起來倚在床背上半躺半撐起膝蓋坐著,寬大的紅被子將她整個身子都蓋上了。
楚海恆站在那邊根本看不到什麼狀況,只能見到三位接生婆匍匐在婉宜腳下,她們掀開她腳下的被子,熱水盆在正對著她胯下的位置安靜地放著,裊裊的熱氣上卷,澄澈透底的熱水映出鐵水盆底那一顆顆紅色的山楂兒圖案。
水中突然開花,一朵朵嬌艷欲滴的紅色小花突然在水中綻放,楚海恆的瞳孔不斷放大,不斷再放大,空氣中突然失了真,什麼聲音都無法听見,只能看見眼前的嬤嬤不斷地在他眼前搖晃,厚重的嘴巴一張一合。
空氣中那麼安靜,他使勁地想要听見眼前的人所說的話,奈何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听見,然而,耳邊突然清晰地冒現三兩聲奇怪的聲響。
嘀嗒……嘀嗒……
什麼聲音?
「楚海恆?」林梓芸那把無比熟悉的嗓音拉回了楚海恆的思緒,楚海恆‘嗖’地回過頭望向趴在婉宜身邊的林梓芸,只見她擔憂地望著自己,低聲斥道,「愣在那兒做什麼?出去等著,這里不適合你待著。」
一下子,剛才空氣中還一片死寂,完全沒有了任何聲響的房間,如今一下子所有應該有的聲音全都響起,婉宜口中痛苦的申吟、嬤嬤擔憂的語句、接生婆專業的話語……
就連細微的呼吸聲、摩擦聲還有心跳聲都是那麼地清晰入耳。
楚海恆點了點頭,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出房間,在東廂的小客廳內焦急等候的露兒听到腳步聲逼近,瞧見楚海恆的身影出現,連忙上前追問,「將軍,格格怎麼樣了?生了麼?」
楚海恆莫名地望著露兒,雙眼找不著焦距。
此時的他,滿腦子一片混亂,很亂、很亂……
等了好久都不見楚海恆的回答,露兒漸漸地才發現楚海恆的不妥,擔憂地問道,「將軍您怎麼了?」
一屏風之隔的臥室里傳出了洪亮的小孩子哭泣聲,頃刻貫穿整個廂房,眾人的第一時間不是欣喜,而是集體一愣,恁是過了半秒才反應過來。
露兒伸出手指有些激動地指了指,問楚海恆,「這……這……是生了麼?」
楚海恆的腦子顯然也沒清醒過來,眼神一來一回,徘徊在露兒身上和那涂著壯闊山水的屏風之間。
里面急急忙忙的腳步聲響起,一位嬤嬤無比欣喜地奔出來張揚,「生了生了!是位小將軍!」
嬤嬤的喜訊傳遍了整個將軍府,傳遍了整個上海城。
將軍府的新注入的鮮活的生命,是位公子,是長子嫡孫。
一下子激動地奔出來傳話的嬤嬤又立刻跑回臥室里。
這才是第一個,婉宜可是懷著兩位公子千金的。
這一聲喜訊讓楚海恆鎮定了不少,他挪開腳步坐到一邊的椅子上,腦海中滿滿的都是婉宜方才的模樣,她那臉上痛苦的表情和另一個女人逐漸重合,竟然能合二為一。
雖然他從未說過出口,林梓芸亦不知道,甚至連他自己都差不多將這段回憶忘記了,可是他依舊永遠忘不了,這是沉睡在他腦海中的回憶,他永遠都忘不了。
那一天,陽光和煦。
慕筱筱懷著張一佟的孩子在他面前活生生的憋死。
這並不能怪誰,在這個醫學還是沒那麼昌明的年代里,依舊有無數的女子懷上一個生命,或者是願意的、或者是不情願的。也依舊有無數的女子因為種種的原因無法順產,導致各種悲劇。
他是慌的,他是恐懼的,他是不鎮定的,即使他表現得再怎麼平靜,騙的過別人還是騙不過自己。
他已經無法再接受一個女子如慕筱筱那般,在他面前漸漸流逝生命,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隨著他不斷陷入自己的思緒里,廂房內再次響起了一道震耳欲聾的哭聲。
李勝從外面急忙地沖進來,見到那邊的楚海恆,連忙朝他走去,匯報道,「將軍!」
另一邊剛才的嬤嬤再次跑出來報喜訊,臉上的光彩比方才還要耀眼,但情緒已然比剛才鎮定多了,「恭喜將軍,是兩位小將軍!」
「好!很好!」除了這樣的反應,楚海恆完全不知道該給些什麼反應出來好,只一味地尋思著,他能進去看看不?他可以進去瞧瞧不?屋內的人一致地朝楚海恆道喜,道不清的一種感覺在楚海恆體內升華。
人人都說,孩子是生命的延續,一個人生不帶來死帶不走,能留下的唯有自己的後代,那樣一代一代,讓自己的生命延續下去。
眾人忙著恭賀楚海恆,完全忽略了剛才急忙跑進來的李勝,而李勝也不禁沉浸在眾人的喜悅之中,久久沒有回神,待他回過神來時,林梓芸繞過屏風正拿著絲巾擦拭自己已經洗干淨的手。
楚海恆大步上前,毫無預兆地將林梓芸抱進懷里。
「楚……」
「謝謝你。」楚海恆的聲音掩蓋住她的話,「謝謝你保護了我的妻兒。」
那一刻,林梓芸失落了。
正是因為他所說的話,他的妻兒。
其實他潛意識一直都那樣肯定著的,那是他的妻,那是他的兒。
她想告訴他,她沒有那個必要保護他的妻兒,也沒有那個責任和義務,更不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她這樣幫她,完全是出于對同樣是女子的婉宜的一種惺惺相惜。
永遠只有女人才會懂女人的痛。
小客廳的安靜讓臥室里的哭鬧聲顯得無比明顯,一聲又一聲的哭鬧聲卻是那麼地振奮人心。
將軍府一直都是那麼冷清,終于有生氣了。
李勝瞧著相擁的兩人,適時打斷他們,「將軍,外面有人找您。」
「誰?」
現在就來登門祝賀會不會早了點?懂點兒人情世故的也不會在別人家這個正是忙到極點的時候登門的,即便是祝賀。
「不知道,听他們口音不像是上海人也不像是北平人。」
林梓芸蹙眉,想到了某種可能,暗手拉了楚海恆一把,眼神示意他出去看看。
楚海恆顯然也想到了那種可能,反手回握林梓芸,「看著婉宜,跟她說我待會兒進去瞧她,我先出去看一下。」
楚海恆匆匆走出客廳,兩位衣著光鮮的男子一站一坐著,瞥見楚海恆的身影連忙上前問好,「楚大帥,久仰大名,在下冒昧前來,實在打攪了。」
楚海恆打量著眼前的兩位男子,男子西裝打扮,頭發擦了發油,光鮮亮眼,脖子上的領帶打的有眼,一絲不苟。
「兩位是?」
「既然大帥問起,在下就實不相瞞了,還請大帥不要責怪我們無禮的好,在下兩人是大老遠從香港過來的,下滬之前並不知道今天是大帥夫人臨盆的日子,匆匆趕到上海才听到一點風聲,原本還尋思著要不要今天前來拜訪,但奈何我們老先生太心急了,只得如此唐突的前來拜托楚大帥了。」
楚海恆連連擺手,「兩位不需要如此客氣見外,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遠方有人前來拜訪是喜事,咱家夫人誕子亦是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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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昨天的更~今天的估計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