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行東出長安,一路過潼關,經洛陽,旬日之內,已到了開封境內。他們要至的目的地是被譽為千年古剎,禪宗祖庭,武林砥柱的嵩山少林寺。
少林一脈自達摩祖師傳道以來,以禪武之術享譽天下。據說當年達摩祖師留有易筋經為鎮寺之寶,又有七十二絕技傳承後世。彼時少林正是高僧輩出,人才濟濟,和武當一起被尊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為正派之冠。
少林當代掌門空明大師乃是上代掌門高僧淨德大師的首徒,但據說他卻從未練過什麼少林絕技,只會一些粗淺的少林武功,而他被選為少林掌門實在是因為他的佛學修為深瀚如海,天下知名,就連當今天子亦曾御駕親臨,只為听他一次蓮花妙語。他有三個師弟︰空識大師乃達摩院首座,內功修為精湛,已到返樸歸真之境界;空聞大師任戒律院掌院,手中一根少林棍被尊為武林第一棍;空見大師為羅漢堂首席,據說少林七十二絕技他已精研一半有余,乃少林百年來的武學天才。他亦是關昭日的授業恩師,他們此行正是欲上少林拜訪空見大師,共商乾天教之事。
昨日一場冬雪已令大地銀裝素裹,遠處的山脈莽莽茫茫,雲霧繚繞,如粉堆玉砌一般。此時正當晌午,天空仍是彤雲密布,天色陰沉,連人的心中仿佛也是陰沉沉的。
關昭日在馬背上搓著雙手,呵了口氣,道︰「冬日遠行,饑腸轆轆,此時要是有一壺燒酒,一碗紅燒肉慰勞慰勞我這五髒廟該多好。」
「听二哥這麼一說,我的肚子也餓了呢。」小翠嫣然一笑,用手捂著耳朵,「天氣真冷啊,我的耳朵都快凍僵了。」
李青峰自幼在苦無峰上生活,一年四季,寒暑往來都只是一件單衣在身,這亦是白雲大師教他習練身心的一種方式。所以微微一笑,並未感覺怎樣,只是听了小翠的話,遂道︰「既然大家都餓了,咱們就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歇息一下吧。」
關昭日立即道︰「如此,大家跟我來吧,我們去天宮吃飯去!」說吧,哈哈一笑,「駕」的一聲,打馬揚鞭前行。
「天宮?」小翠和青峰面面相覷,不知關昭日何意,只得緊隨而行。李青峰心中卻在暗思︰「這幾日,昭日的心情好多了,看來他已逐漸從喪親之痛中解月兌了出來。」
三人御馬馳行,雪地上留下三行蹄跡。前方隱約可見是個十字路口,路口處一座兩層高的小樓房立在淡淡的薄霧中,一桿金黃大旗高高佇立,竟有七八丈之高,描龍繡鳳,上有兩個斗大的黑字正在風中擺動。
「天——宮——」李青峰定楮細看,早已看出是「天宮」二字。
「二哥,這,這就是你說的‘天宮’?」小翠顯然有些失望。女孩子對美好的事物總是抱有過多的期望。
「呵呵,正是此處!這可是嵩山腳下有名的‘天宮’酒家,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關昭日得意的道,「連當今聖上亦曾來此用餐,大加贊賞,認為此味只應天上有,因此龍顏大悅,親筆御賜‘天宮’牌匾。」
「原來如此啊。」三人說話間已來到跟前,只見一座普普通通的木板樓房,竟似有些破舊,最為招眼的就是門前那桿高高的旗桿,氣勢迫人。酒店門前已然拴著十來匹馬,還有四五輛大車。
「看來今日人真不少,不知可有空位沒有。」關昭日皺了下眉頭,率先勒韁下馬,扔給迎上來的伙計一錢銀子,道︰「給我們這三匹馬喂些上好的草料。」
三人跨進店門,只見迎面正牆之上懸掛著一方金匾,果真是御筆親賜,上書「天宮」二字,筆暢墨酣。下方擺著供案,一個香爐,三柱高香。掌櫃的正在櫃台里忙得團團轉。只見他約模五旬開外,留著一撮山羊胡,瘦削臉,高顴骨,左手算盤撥的嘩嘩響,右手筆走龍蛇的在記著什麼帳,口中還在不停地吆喝著三五個店伙計上菜迎客,看來當真是生意興隆。
店內空間並不太大,一層只放了十來張桌子,張張坐滿了食客,人聲攘攘,菜香撲鼻,只有最里角還空著一張。「二樓專供住宿。看來我們的運氣還不壞,正好有一張桌子可坐!」三人在里角的桌邊坐了下來,關昭日又道,「此處地處要道,南來北往的商販不少,距嵩山少室峰亦不過兩個時辰的路程,所以行客中亦有不少江湖人士。」李青峰點點頭,環顧四周,果見客人中一多半俱是操各省口音的生意人,但另有四桌人物略與眾不同。最為顯眼的一桌是四個光頭的和尚,灰衣芒鞋,身負行囊,一個年紀略大些,臉色黝黑,粗眉橫眼,身材健碩,坐在上首,四人正在埋頭用飯,李青峰一眼就看出那為首的中年和尚內力非淺,一雙大手粗糲不平,長著一層厚厚的老繭,十指指端禿平,粗壯有力,練得正是少林鐵砂掌的功夫。還有兩桌連在一起,共坐了九位大漢,有老有少,有高有矮,皆挎刀持劍,一看就是江湖中人。為首一人紫膛方臉,絡腮粗胡,左眼卻蒙著牛皮眼罩,竟是個獨眼漢子,他正端起一碗酒,一仰脖,咕咚咚就灌了下去,一面咂著嘴,用袖口抹著胡子上的殘酒,一邊粗聲嚷道︰「真他媽的痛快啊!來,大家喝!」其他諸人皆齊聲附和,聒噪不已,李青峰不禁皺了皺眉,卻看對面牆角處還有一桌,卻只坐了一個人。他身材瘦長,身穿一件棕色暗花長袍,頭戴竹笠,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下巴上一縷黑須。他端坐如鐘,面前只擺著一雙筷子,一盤菜,一壺酒。此刻正端起一杯酒慢慢淺酌。他手指修長,指節緊並有力。正當李青峰目光停留之際,竹笠客忽將頭微抬,剎那間,李青峰只覺有一雙凌銳的目光穿透竹笠。直刺自己,心中不免一震,同時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竟是一種長槍出刺的感覺!也許是別人也覺察到此人的與眾不同,所以盡管座位有限,卻沒人和他坐在一起。
這時,小二上來招呼道︰「三位客官,可要點什麼?」「我們今日不喝酒,也不吃葷,給我們來三碗白飯,一盤素什錦,一盤清炒馬蘭,一碗芫荽蘿卜羹,當然還要一份你們的招牌菜——‘白玉牡丹’。」關昭日點起菜來輕車熟路,顯然是這里的老客。「明白,三位客官是要上山覷佛,自然不用酒葷。」小二笑應道。這里的伙計顯然也是見多不怪。
約有一盞茶時分,眾色菜肴紛紛上桌,果然是色香味俱全,雖然點的都是素菜,卻精致雅到,更顯廚師功底。最後上桌的是一個大盤,盤中央擺放著一大朵潔白的牡丹花,重樓疊瓣,花團錦簇,四周襯以青葉,碧色玉質,更顯清心爽目。那朵牡丹上薄薄地澆上了一層亮芡,不但愈顯其晶靈瑩潤,更有一股異樣的香氣縈繞鼻尖,令人垂涎欲滴。
「來,大家都嘗嘗!這就是‘天宮’的看家菜,亦是令當今天子贊不絕口的‘白玉牡丹’!」關昭日舉起筷子,招呼大家。
「好漂亮的白牡丹呵!沒想到牡丹花兒亦能為菜,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呢,真舍不得吃啊!」小翠對眼前的這道菜驚嘆不已。
李青峰也是心中大贊。他看了半天,方小心地夾起一片花瓣,放到嘴里。剛嚼了兩下,不禁心內震驚,瞪大了雙眼,立時愣在當場︰「這,這……」
「你怎麼了,青峰哥哥!」小翠兀見李青峰如此表情,也不免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青峰費力地將嘴中的一口菜咽下,驚疑至極地叫道︰「這,這竟是豆腐做的?!」
「不錯!」關昭日望著他吃驚的表情不免笑道,「此菜確是用一整塊女敕豆腐雕琢而成!我當初第一次吃這道菜的時候,神情和你一樣,怎麼也不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巧手能化平凡為神奇,直至我親眼見到那位廚師操刀,方不得不信。」
當下小翠也夾起一瓣放進嘴里細細咀嚼,臉上同樣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真香!真好吃!這真的是豆腐雕成的啊!天下間誰有恁般巧手?做這道菜的一定是位女子吧!」
「小翠妹妹,你猜錯了!」關昭日帶著三分得意,「這道菜恰恰是男子所為,而且,他還只是個少年人呢!」
「什麼?!」這下李青峰和小翠皆張大了嘴,再也閉不上了。
「這間酒店的大廚就是這位周掌櫃的兒子,不過不是親生的,是養子,今年不過十七八歲,叫做周小魚。據說他自幼就極有廚藝天分,尤其是刀功精湛,這‘白玉牡丹’正是他的拿手絕技……」
關昭日一邊吃,一邊徐徐講來,李青峰點頭嘆道︰「想不到在此山野之店,也有如此珍饈佳肴,可知這‘天宮’二字,絕非虛名!」
三人正吃間,自店外又跨進一人,張口叫道︰「掌櫃的,給本小姐收拾一張又大又干淨的桌子,有什麼好吃的,先上來一點!」聲音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卻是位妙齡少女。只見她身材婀娜,猿背蜂腰,曲線動人。頭上烏鬟高聳,上插翠玉之釵,身著桃紅衣裙,外罩一件金絲石綠披風,鳳眼丹唇,明眸皓齒,粉面含春,美目顧盼間若帶三分嗔,一分媚,端的是俏麗明艷,風姿卓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