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影自公主府走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這嘆息是由于輕松還是壓抑。信步走來,方才暴雨的痕跡還很明顯,泥濘的路面上,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不時的濺起泥點,四散著亂飛。岳中影雖然竭力閃避,卻也不免沾上了好幾點污泥。
暴雨沖刷過的天空,倒是出奇的藍,只是令人奇怪著方才密布的烏雲怎麼會突然消褪無蹤。萬里碧空,讓人神情氣爽,卻又泛出一絲難以名狀的錯覺。
岳中影正自漫步出神,忽然一絲破空之意自腦後沖來,來勢似乎並不甚快,但雲是直射他後腦玉枕大穴。岳中影神情一凜,反手將那物抄在手中,四顧而視,卻未見任何異常,心中略略疑惑,低頭看手中之物,卻是半截竹筷。
看是竹筷,岳中影不由得便向街兩邊的酒樓上看去,只見四處酒樓臨街處,雕窗皆大開,人影晃動,並無甚可疑之處,不由得心中納悶︰「是誰在跟我開玩笑,難道是格兄,不太可能,他定然還沒酒醒呢,或者是段大哥,他怎麼這般無聊呢。」
正思間,突然隱隱一聲輕笑,岳中影忙循聲而望,只見不遠處一家酒樓上,小窗半啟,窗戶邊探出半邊玉面,金釵銀飾,鳳眉嬌目,似乎有些面熟,卻認不出空間是誰。那人面容微露,隨即隱去,只一只玉手,在窗邊搖了數下,自是招岳中影上樓去。
岳中影猶豫片刻,一時好奇心起,轉身向那酒樓走去。進得門來,只見偌大的酒樓之中,竟然空無一人,不由得一愣。此時正值戌時,正是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路邊幾家酒樓遠是笑語喧嘩,怎麼這家酒樓會如此冷清?想到此,不由得警覺了起來,沉聲道︰「掌櫃的?」
只听帳台後,一人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臉色蒼白,一臉的愁苦病容。岳中影見那人衣飾甚華貴,只是掌櫃無異,但問道︰「掌櫃的,這是怎麼回事?」那掌櫃的搖了搖頭,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之意,隨手向樓上一指,道︰「公子上去便知了,貴客正在等您呢?」
岳中影一奇,道︰「等我?誰在等我?」那掌櫃的搖了搖手,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復又倒在櫃台後的竹椅上。
岳中影暗自戒備,提步上樓。只見二樓亦是冷冷清清,只有臨窗處坐著一名女子,本是臉向外張望,只岳中影上樓聲響,便轉過頭來,露出一臉嬌媚的笑來,目光流轉,嬌媚動人,輕笑道︰「岳大哥,你好。」
岳中影一愣,不知何處見過這女子,全見她一身彩裙只及小腿,雙腳皆赤,腳祼上各有一個玉環,叮叮坐響,不由得想起那日雲光寺之事,恍然道︰「是,你是刀紅英刀姑娘?」
那刀紅英見岳中影發呆,只道是記不得自己了,心中方有些黯然,此時听岳中影月兌口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花怒放,喜道︰「岳大哥,你還記得我啊!」
岳中影卻是心中一驚,這刀紅英是五毒教教主刀布江的女兒,那日在雲光寺也曾意圖強擄南思昭,雖然最終曾幫助過南思昭月兌險,但終究敵友未分。五毒教眾擅使毒蠱,行跡其詭,又兼之地處南彊,武林中談而色變,向來視之為妖邪之輩,岳中影雖然並不認為如此,但那日親見刀紅英使毒這術,的確另人防不勝防,心中便有些忌憚之意,猛然間想起,方才自已空手接了刀紅英射來之筷,只怕是有些不妥,急忙伸手看了一眼,又暗運內息,只覺得並無甚麼異狀,這才放下心來,向刀紅英微一拱手,道︰「刀姑娘,你好,當真巧得很,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姑娘。」
刀紅英笑道︰「怎麼會是巧呢,我是特地來見你的?」岳中影一愣,隨口道︰「特地?姑娘見岳某有何事?」
刀紅英嘻嘻一笑,看了岳中影一眼,道︰「怎麼,岳大哥,你打算就這麼站著跟小妹說話嗎?」岳中影不由得一窘,既然五毒教敵友未分,岳中影便實不願意同她有任何瓜葛,但刀紅英殷勤相讓,岳中影卻又不便拒絕,稍稍躊躇,便告了謝,坐了下來。只見座上只有幾樣小菜並一壺酒,雖不豐盛,但菜極精致,而酒香亦極清洌。相對只放了兩雙杯筷,顯然刀紅英所說的特地來見岳中影,亦非虛言。
岳中影坐了下來,便又問道︰「姑娘見岳某,有何見教?」刀紅英微微一笑,舉壺向岳中影斟滿一杯酒,這才道︰「請。」說著,舉杯飲干。岳中影只怕酒中不便,本不肯飲,但刀紅英殷勤相待,殊無半分敵意,卻教他推無可推,只得舉杯飲了,暗中默運內功,面滿全身。
刀紅英見狀,突然哧得一笑,道︰「岳大哥,你不覺得奇怪嗎?」岳中影問道︰「奇怪什麼?」刀紅英道︰「為什麼這麼大的酒樓,卻無一個顧客?」岳中影心中也正奇怪,便道︰「是啊,在下也正奇怪呢,不是何故?」刀紅英嘻嘻一笑,道︰「也沒什麼,只不過自今天早晨起,凡是在這家酒樓吃酒的客人,只要喝過三杯,都會上吐下瀉,月復痛無比,這大半日下來,遠近的客人們都知道了此事,誰還敢來啊?」
岳中影一愣,道︰「那是為什麼?」隨即見刀紅英以手支頤,笑而不言,心中悟道︰「是姑娘?」
刀紅英道︰「是啊,本姑娘請客,最不喜歡有人打擾了。」岳中影听她此話說得甚是自大,臉上便有些不以為然之色。刀紅英臉色微沉,道︰「怎麼,你不高興嗎,不高興就直說,不必摭掩的,我五毒教既然負了這妖邪名聲,便也不怕做此些妖邪之事,你看不起我,就直說吧。」
岳中影忙道︰「不,刀姑娘誤會了,在下豈敢,只不過因岳某一人之故,勞姑娘如此費心,實是不敢當,不敢當。」刀紅英見岳中影如此一說,轉怒為喜,道︰「是麼。那就好,既然這樣,你何必喝杯酒,還如此如臨大敵呢?」岳中影被她說破心事,不由得臉上一紅,不知如何推辭,暗想當日既然她肯助我,今天也未必會有什麼歹意,當即會起酒杯,道︰「刀姑娘,恭敬不如從命,姑娘有此美意,岳某安敢推辭,請。」請著,一飲而盡。
刀紅英大喜,道︰「好,這才是好漢子呢,別人听了我們五毒教的名頭,不是跪地求饒,便是拂袖而去,只有岳大哥才敢坦然而坐,小妹佩服。」岳中影淡淡一笑,道︰「姑娘過獎了,姑娘既然以岳某朋友相待,岳某自然不能懷疑朋友。」
刀紅英笑道︰「哦,是嗎?那小妹倒想問問,岳大哥,你來南詔多久了?」
岳中影稍沉吟了一下,道︰「快有兩個多月了吧。」刀紅英道︰「那當日蜀中一別,岳大哥曾說過一句話,不知可還記得否?」岳中影一愣,相了半日,實想不起曾對馬紅英說過什麼話,不由得問道︰「姑娘指什麼話?」
刀紅英原來臉上有些期盼之色,听岳中影如此回答,不由漸漸有些失望,臉色一黯,道︰「哦,原來你不記得了。」岳中影見他臉色有異,不知是何意,不知如何接口。
刀紅英沉默了一陣,這才幽幽說道︰「當日蜀中,小妹走時,曾問岳大哥,日後是否還有想見的日子,岳大哥說什麼,難道真的不記得了嗎?」
經此一提醒,岳中影突然想起,當日刀紅英卻實如此說過,當時岳中影心傷南思詔方逝,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隨口答道若是有緣,自有相見之日,卻不料刀英英居然將此話牢牢的記在了心里,此時見她心中失望,不由有些慚愧,只得道︰「在下當然記得,只是來南詔,不知姑娘芳蹤,是以一直未曾得見,姑娘莫怪。」
刀紅英倏然有些高興,隨即便斂卻笑容,稍沉了臉,道︰「是麼?」岳中影不知他此話何意,不知如何開口,卻見刀紅英道︰「岳大哥來南詔不久,小妹就已經知道了,本想見岳大哥一面的,不過,小妹見岳大哥整日里陪著董家姐姐,我就知道,即便是見到了,只怕也是傷心。」
岳中影一呆,萬料不到刀紅英竟然說出如此話來,顯是對自己有鐘意之意,心中稍覺慌亂,隨即正容,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見刀紅英一擺手,道︰「罷了,不說這些了,今日能再見到岳大哥,已經是莫大的福緣了,來岳大哥,小妹再敬你一杯。」
岳中影覺得如此坐下去,頗感尷尬,當即舉杯,道︰「刀姑娘如此厚意,岳某感激不盡,只是岳某身有要事,怕不能久留,這便告辭,請。」說著,飲了酒,站起身來。
那料刀紅英嘻嘻一笑,道︰「身有要事?什麼要事,莫不是要急著去見董姐姐。」岳中影臉上一紅,微赧道︰「姑娘取笑了。告辭。」心中實不便與她多說,當即轉身下樓。
卻听刀紅英在樓上咯咯笑道︰「岳大哥,小妹在此等你,便縱是無緣,只怕一會兒還會相見的。」岳中影不也理他,頭也不回的下樓去了。
出得酒樓,岳中影馬不停蹄,直向董府走了,心中只覺得這刀紅英頗多怪異之處,也來不及細想。
一時到了董府,方進得府門,只听一側別院中有破空之聲,便問家丁,知道是董伽羅正在別院中練劍,當即循聲走了過去。
轉進別院,听見董家羅一柄長劍使得正在興頭,劍光點點,盡繞周身,倏然身子一頓,長劍呼得一聲,身隨劍動,真刺丈余多外。岳中影見他使劍,劍勢綿綿不絕,守多而攻少,靜中蘊動,同段思平劍勢開闔吞吐間盡顯英雄之氣不同,倒同自己的劍法頗有幾分相近,听是綿綿守御之中,忽然剌出一劍,其劍勢之凌厲,卻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確有不凡之處,當即高聲贊道︰「好劍法。」
董伽羅見是岳中影,便收劍過來,哈哈大笑道︰「恭喜恭喜,岳兄弟,你第一天當官,便從一名侍衛升任校尉之職,當真是可喜可賀,董老二當年到兄弟這個位置,可足足熬了五個年頭啊。」
岳中影微微一笑,道︰「董大哥取笑了。小弟甚少見大哥練劍,今日見大哥劍法,攻守趣舍,自成一家,倒是少見。」董伽羅笑道︰「岳兄弟別取笑哥哥了,我的劍法同兄弟相比,猶如小兒之比壯漢,實是不足入高手法眼啊。呵呵呵,咦,兄弟,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雲楚呢?」
岳中影一愣,道︰「雲楚?我沒見到啊,我還以為雲楚在家呢,所以早早便回來了!」董伽皺了皺眉頭,道︰「不會啊,雲楚出去大半個時辰了,說是要去接你,我還笑了她幾句呢,難道她沒去嗎?」說著,轉聲問一旁隨侍的婢女道︰「你們見過小姐嗎?」一名婢女躬身道︰「老爺,小姐由阿雪陪著出去了,一直沒回來。」董伽羅點點頭,道「嗯,兄弟,那便是你們兩人走岔了,沒踫到一起,無妨,我這便派人去接雲楚回來。」
岳中影心想「莫不是方才我在酒樓上同刀姑娘飲酒時錯過了?」當下忙道︰「不必,還是小弟自已去吧。」董伽羅哈哈大笑,道︰「也好,也好,兄弟快去吧,別讓我小妹子等急了,小心她發火哦。」岳中影臉上一熱,也不理會,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