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影見玉龍公主離去,顯然是不肯受辭,不由得悵然。格羅仁見他愀然不樂,拍拍他的肩膀,道︰「岳兄弟也不必發愁,公主向來是這樣的性子,若岳兄當真不想在公主府當差,也沒什麼大不少了,過些日子再向公主提及,或許可行。而今公主正在興頭上,絕不會答應的。」岳中影點點頭,道︰「那也說的是。」
格羅仁道︰「走,岳兄弟,格某陪你去四處看看。」說著肅手一讓。岳中影點點頭,兩人轉向側邊游廊下來,一路山石草木,多取軒昂之勢。
格羅仁帶岳中影見過了四處的侍衛,並府中一些重要執事,復又向府外而來。方到儀門外,只見門側一名侍衛引了兩人進來。岳中影見那兩人裝束,皆如當日五毒教眾仿佛,不覺得微微一愣。格羅仁亦輕輕吁了一聲,道︰「看來要變天了。」
岳中影愕然回頭,道︰「格兄,你說什麼?」卻見格羅仁轉頭看著遠處。岳中影順著他的目光向看去,只見半天邊一團烏雲滾滾而來,忽然間,電光一閃,一道炸雷挾威而至,只震得岳中影耳中亂顫,這才明白,格羅仁所言。
格羅仁一拉岳中影,道︰「走吧,岳兄弟,看來不久就要下大雨了,咱們找個地方喝兩杯去。」岳中影微一躊躇,道︰「那公主那邊?」格羅仁笑道︰「無妨,公主整日事忙,這些擺夷人一來,怕是有什麼要事商議,況且這大雨天的,不會找咱們。」
岳中影當下點點頭,兩人結伴而出,到一家小酒樓上,臨窗處坐定。
此時那烏雲已經漫過了整片天,天色便漸轉黯淡了下來。緊接著,一道接一道的閃電劃過天際,發出震而欲聾的炸聲。岳中影站在窗前,看了良久,這才道︰「天變之危,意至于斯乎。」回過頭來,卻見格羅仁獨坐在酒桌邊,連連喝了幾碗酒,似乎臉上頗有落寞之色,不由得詫異道︰「格兄,你怎麼了?」
格羅仁臉色稍凝,放下了酒碗,道︰「岳兄弟,有些話,格某不知道當問不當問?」岳中影見他神色慎重,便回身坐了下來,道︰「格兄有話,但說無妨。」
格羅仁道︰「當日舜化成殿下辭世前,岳兄一直在殿邊是吧?」岳中影點點頭,道︰「不錯,怎麼?」格羅仁道︰「南詔勝傳,舜化成殿下當年兵敗蒼山,曾將大批寶藏藏于蒼山深處,以作日後謀復之用,但殿下自出逃蜀國,三十年來,始終沒有機會再回來,現在又身死異鄉,那寶藏所在便也成了一個秘密。」
岳中影心中微生戒備,道︰「那便如何?」格羅仁見岳中影神情微變,知道他心中所想,倒也並不在意,只自顧道︰「殿下在蜀中,本來身世無人知曉,但楊仁遠卻不知從何處得來了這個消息,公主得知後,便派在下北上迎駕。後來的事情岳兄弟也知道,殿下自盡于雲光寺,在場諸人都親眼所見,因而風傳殿下臨死前,將藏寶之處告知了岳兄弟,此事雖然並有什麼確證,但緊接著,岳兄弟便南下,別人便越發的信了。」
岳中影南下,本是替南思昭送遺物與靜心,卻不想被人扯到寶藏之上,心中頗感無奈,望望窗外,只見那天色愈發的陰沉起來,一陣雨意撲鼻,回過頭來,也端起一碗酒,同格羅仁踫了一下,一飲而盡,這才道︰「別人信什麼,說什麼,兄弟那能管得了哪麼多,只不過若兄弟當真是為什麼寶藏而來,只怕也未必會安然的呆在南詔。」
格羅仁一笑,道︰「話雖這樣說,但是,岳兄弟剛剛南來,便遇上了段思平,接著,便又是玉虛諸道、楊仁遠、董伽羅,甚或是玉龍公主,無論是強逼也罷,利誘也罷,抑或是以義交之,以情感之,以恩結之,其中目的,不還是一樣的嗎?」
岳中影不禁變色,格羅仁雖然並沒有親口說出董雲楚來,但以情感之,未必不是在說雲楚與自己相戀,乃是為了圖謀寶藏之故,恩而心中頓起不滿之色,不自覺的便表露在臉上,哼了一聲,竟不開口,只將一碗酒一口喝下。
兩人一時靜了下來,便听外面瀝瀝之聲響起,卻是下起雨來。那雨勢不甚大,遠處蒼山雨霧彌漫,滿眼皆是寒意。
格羅仁自知方才一席話,說得有些太過露直,自失的一笑,道︰「岳兄弟也不必太在意,格某了不過隨便說說,有些以小人之心度人。只是,格某在想,如今南詔紛亂,岳兄弟若當真並非因寶藏而來,何不及早月兌身呢?公主殿下如此看重岳兄弟,一方面固然兄弟武功卓絕,為人重義氣,是條好漢子,另一方面,格羅私心度之,怕也未必不和舜化成殿下所遺寶藏有關。岳兄雖然武功高強,為人重義,但對這些權謀之術,未必深通,況且以兄弟所知,岳兄與董姑娘情誼非淺,一旦卷入紛爭之中,怕非董姑娘之福。」
岳中影本有些對格羅仁不滿,但此時听他良言相勸,不禁也有些感動,對方才心中發怒竟有些歉意,放緩了聲音,道︰「格兄所言甚是,小弟也早有去意,只不過……」說著,微微一笑,頗有遲疑之意。
格羅仁盯著他,稍頃,道︰「恕格某直言,岳兄弟,你是否是和段思平相交甚密?」岳中影臉色微變,道︰「格兄這是什麼意思?」格羅仁見岳中影臉色,已然明白不假,卻只微微一笑,道︰「岳兄弟不必緊張,此事公主雖有風聞,卻僅此而已。格某只是想勸岳兄弟,岳兄弟即非南詔人,何必非要淌這趟渾水呢?」
岳中影道︰「格兄既然如此而言,卻又為何委身公主府呢?」
格羅仁臉色一黯,轉頭看看外面的雨勢,似乎小了些,又似乎更疾了些,然而,霧色卻是越來越盛︰「岳兄弟,你見過公主的武功,自然也看得出,公主所使的劍法,出自雙劍門?」岳中影心中正自疑惑,听他說起,便點點頭,格羅仁繼續道︰「實不相瞞,公主原本是雙劍門下弟子,小格某五歲,算是家師的關門弟子。不過,公主拜在家師門下時,今上還只是鄭氏屬下的臣子。當時公主年紀甚幼,但聰明異常,甚得諸位師兄弟的喜愛,格某是掌門大弟子,自然對小師妹更是多加照拂。」
岳中影見格羅仁原本迷離的眼中竟然露出些些許溫柔之色,臉上也輕輕的蕩出一絲笑意,不覺得心中一動,只听格羅仁道︰「小師妹學武其勤,只不過三年時間,小師妹的劍法便已經超過了許多入門比他早的多的師兄弟,在別人看來,她似乎天生就是學武的料子。其實,誰都不知道,在小師妹在雙劍門的三年中,每天晚上,都會有人陪著她練劍,從未曾懈怠。那時的小師妹,單純可愛,天天纏著你,滿是仰慕和期盼,讓人想拒絕都沒法子拒絕。」
格羅仁說著,抬頭呆呆的看著遠處,遠處是雨霧彌漫的蒼山,但格羅仁嘴角微笑,卻似乎是在回味一段美好的時光。
岳中影輕聲道︰「陪她練劍的,便是格兄?」格羅仁點點頭,道︰「可是,突然有一天,皇上登基,做了江山,小師妹搖身一變,變成了大義寧國的公主,尊貴無比。似乎就在小師妹成為公主的那一瞬間,她變了,變得那麼冷漠、那麼疏遠、那麼不可親近,高不可攀。」
岳中影見格羅仁嘴邊的笑意轉瞬間盡化成一股痛苦之色,不由得一陣不忍,見他大口大口的喝酒,一碗接一碗,想要勸,卻不道如何開口。
猛然間,格羅仁住了手,招頭望望岳中影,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進公主府,做這個小小的統領嗎?嘿嘿嘿,在她剛走的那些日子里,我天天夜里,總要去我們一起練劍的地方,幻想著,有一天,小師妹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大叫一聲‘大師哥,看劍’。以前練劍的時候,她總是躲在某個角落里,試圖要偷襲我,甚至這種偷襲到後來成為了習慣。直到小師妹走了,沒有人會在角落里偷襲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是多麼的喜歡小師妹,多麼的喜歡。唉,人,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嗎?」
「我就這樣每天都在那里等待,一等就是一整夜,白天練劍無精打采,劍法便漸不如前,後來,師弟們知道了,再後來,師父也知道了,師父很愛我的,希望我能夠接替雙劍門的位子,可看著我如此消沉下去,師父心里比誰都急,所以,師父將掌門的位子傳給了我,希望我能夠振作起來,可是,這是一個掌門的位子,便可以振作的嗎?」
「突然有一天,小師妹回來了,當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數百人簇擁著,小師妹坐著鸞轎,十六人抬著,遠近的百姓,都僕子,迎接公主的大駕,就連雙劍門的師兄弟們也無一例外。小師妹來了,不是來看往我們,只是來請師父,請師父出山助她完成大業。師父拒絕了,或許是師妹的捧場太大了,師父是很不喜歡的,或許是別的原因,總之師父是拒絕了,但小師妹沒有生氣,因為,我答應她了。我放棄了雙劍門掌門的位置,去做公主府一個小小的侍衛統領。然而我答應她只僅僅是因為在小師妹在的鸞轎離去後的哪天夜里,我又在我們練劍的地方見到了她,她沒多說什麼,只是遠遠的笑著,道‘大師兄,看劍’然後便走了,可我卻因此心甘情願的投入公主府中。」
格羅仁一邊說著,一邊喝著酒,斜著眼,看著岳中影,搖搖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岳兄弟,我們好像就見過三四回吧,嘿嘿嘿,當真奇怪的很,這些事我好像從來都沒向別人說起過,今天怎麼會跟岳兄弟說呢,嗯,難道,難道是喝多了?」他說著,搖晃著站起身來,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道︰「好像,好像是喝多了,不過這不是主要的原因,岳兄弟,你們漢人那句話叫什麼,傾蓋如故,是,是吧,嘿嘿,格某總覺得,我同岳兄弟有些,有些像的地,地……」話未說完,突然一個趔趄向後倒出。岳中影眼疾手快,忙將格羅仁扶助,道︰「格兄,你喝多了,兄弟送你回去。」
格羅仁用力甩開岳中影手臂,道︰「不,不,岳兄弟,我沒喝醉,我還沒說完呢,格某是個沒志氣的漢子,岳兄弟只怕看不起我,你,你知道嗎,公主請我來做這個小小的統領,根本就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師父,小師妹知道師父一向視我為親生兒子,只要我來了,師父就算不答應,關鍵時刻,仍然不會坐視不理的。岳兄,我明明知道是這個原因,卻還是心甘情願的待在公主府,你說,你說我還算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吧,還是嗎?」格羅仁越說聲音越響,猛得一揚手,要將岳中影推開,哪料道身子一軟,卻緩緩的摔倒下去。
岳中影忙扶住他,細看時,格羅仁早已醉得人事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