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尼姑不過四十上下,一身緇衣尼帽,卻仍掩不住她清麗之態,岳中影一眼便看出,正是南思昭那幅畫中的女子。雖然那畫中女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與這尼姑年紀相差甚大,然看她膚如凝脂,眉若黛山,眉眼之間略縈愁色,便同那畫中少女絕無二致。
岳中影正自發呆,卻听玉虛道︰「段姑娘,別來無恙。」那尼姑听玉虛稱她一聲「段姑娘」身子稍顫,停了誦經,轉過頭來,看那玉虛道人。似乎她並未立即認出來人,頓了一頓,才道︰「原來是你。」
玉虛道︰「二十年前一別,不想今日還能得見,段姑娘怎地出了家?」那尼姑道︰「你不一樣做了道士嗎?貧尼靜心,段姑娘之稱,不敢再當。」
說著,又將目光轉向岳中影,道︰「施主可是姓岳?」岳中影忙一躬身,道︰「晚輩岳中影,拜見師太。」靜心略一欠身還禮道︰「施主不必多禮。」目光在岳中影臉上略微一停,愣道︰「施主受了傷?」
岳中影心中一奇,想不到眼前此人居然會武,一眼能瞧出自己身上有傷,看來武功似乎不低,當即答道︰「晚輩因受玉虛道長挾持,被迫服了毒藥。」
靜心道︰「玉虛道長?便是你嗎?」說著,轉向了玉虛。玉虛道︰「不錯,便是貧道。」靜心道︰「道長既已出家,何苦再讓塵世俗念誤了清修之功。」玉虛道︰「貧道既然為南詔遺族,自當以興復南詔基業為終身之志,豈可為區區貧道一人之故,而致祖宗基業而不顧。」
靜心臉色微顫,道︰「道長此話怕另有所指?」玉虛笑道︰「那便如何,當年舜化成殿下本可以實現興復基業之志,最終卻因師太之故,遠走他鄉,客死異國。師太難道對此一點也不感到內疚?」
靜心突然站起身來,臉色大變,顫聲道︰「你,你說什麼。客死異國,他,他怎麼了?」玉虛愕然道︰「怎麼,這位岳少俠沒有告訴你嗎?」靜心轉首去看岳中影。岳中影低聲道︰「南大哥,不,舜化成殿下受奸人危逼,在成都府雲光寺自盡。」
陡聞惡耗,靜心只覺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向前一晃。岳中影忙上前一步,想要去扶住她,卻見靜心只是晃了兩下,卻並沒有摔倒,兩手扶住了身前的桌子,定了定神,緩緩將桌上一幅卷軸拿起展開,顫聲念道︰「此生自知情緣盡,雙盡翩躚繞合歡。」
玉虛斜眼看那畫正是岳中影當中懷中所藏,又見靜心情思正亂,當即撥劍向靜心刺去,喝道︰「將那畫放下」。岳中影見他暗施偷襲,又驚又怒,急要撲上相救,忽覺一股內力只到小月復,便再也提不上來,胸口一塞,委頓在地。
只見靜心兩眼茫然,呆若木雞,這一劍已然要刺中他胸口,突然自庵外傳來一聲輕微的破空之聲,聲響極速,轉瞬間已到玉虛腦後。玉虛這一劍便刺不下去,反手揮出將來擊落。轉頭看時,卻是一小塊松木,濕潤柔軟,顯是剛從樹干上摳下來的,心中不由微微一驚。
這時,林中樹動,躍出一人,挺劍直取玉虛。玉虛見那劍勢極快,急忙揮劍相拒。只見那人劍尖閃動如電,招數極是精妙,顯是劍中高手,暗暗心驚。
只听董雲楚拍手笑道︰「大哥,是你呀!」岳中影道︰「他是你哥哥?」,董雲楚笑道︰「是啊,我大哥董伽羅,嘻嘻,我大哥的武功可不比你差。」岳中影一笑,向董伽羅看去,只見他不過三十來歲年紀,相貌溫雅,氣度從容,一柄長劍雖如電一般迅疾,卻不見絲毫暴戾之氣,心下不由的暗暗贊嘆。
玉虛見來人劍法甚高,急切之間戰他不下,當下奮力強攻。松風劍法本以凌厲見長,這一輪強攻之下,只見劍影重重,劍氣縱橫,一時間「哧」聲大作。董伽羅從容不迫,將玉虛劍勢化解,一邊道︰「道長三清高士,何故為難舍妹,又暗施詭計,偷襲一位出家人,傳揚出去,豈不是讓江湖好漢笑話。」
玉虛手不中停,口中冷笑,道︰「貧道人都殺得,還怕別人幾句笑話不成。」一邊說,一邊攻勢漸增。
董伽羅漸覺對方劍勢越來越是凌厲,自己無暇出口,急忙揮劍還擊。片刻間兩人已經拆過了五十余招。董伽羅自覺劍法漸有澀之意,便知自己並非玉虛對手,當即劍口取守勢,緩緩向庵外退出,意欲在樹林之中周旋,覓機取勝。
然而只剛退至門,玉虛便即察覺,冷笑道「怎麼,董兄要走嗎,那便不送了」。突然撇開董伽羅,回身向靜心刺去。董伽羅大驚,知道自己計策不成,只好急忙撲上相救,這樣便又回到了庵中。玉虛冷冷一笑,接過董伽羅攻勢,刷刷刷風劍將董伽羅逼開,卻又轉向靜心。董伽羅退不能退,只得舍身再次撲上。
董雲楚見大哥接戰不利,急道︰「阿影哥,怎麼辦?」岳中影見玉虛道人猾詐,如此再斗下去,董伽羅必然受傷,可是自已內力被「醉心散」所制,無法施展,救援不得,雖然心中焦急,卻也無計可施。
便此時,只見玉虛連施數劍,將董伽羅逼出丈余,猛然間劍勢一轉,直刺靜心。董伽羅為玉虛數次逼開,已是氣喘吁吁,但見靜心危險,不能不救,只得強行撲上,刺向玉虛後心,逼他回劍。
豈料玉虛刺向靜心這一劍卻是虛招,便是想引董伽羅回劍相救,此時見他中計,當下劍自肋下穿出,回刺董伽羅胸口。董伽羅向前之勢甚快,若然素日,自可以從容收住身形,但此時同玉虛大戰良久,損耗甚大,急切間竟然收勢不住,眼見便要撞上玉虛長劍。
董雲楚見大哥危機,不由驚叫出聲。便此時,一道掌風襲向玉虛後腰。玉虛只覺得這道掌風凌厲異常,不敢大意,急收劍回削。董伽羅乘機躲過這一劍之厄,斜斜向一邊滑開,道︰「多謝師太。」
原來出掌相救的竟是靜心。她自听聞舜化成己死,一時間心神大亂,手執那畫,腦中漸漸迷茫,隱隱約約恍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青翠的蒼山腳下,蝴蝶泉邊,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滿身血污裁倒在他腳下。神情恍惚中,見玉虛一劍向自己刺來,心道︰「他已經死了,這世間還有什麼可值得我留戀的,不如一起去吧!」心中這樣想著,便不避不讓。雖有董伽羅及時來救,卻也視而不見,直到董雲楚尖聲驚叫,才將她自沉迷中喚醒,看見董伽羅形勢危急,當下出掌相救。
靜心一掌避開玉虛,反手探出,已經將董伽羅手中長劍接過,道︰「董二弟,你且退開,貧尼領教道長高招。」說著,長劍幻出幾道劍花,刺向玉虛。
那劍花若隱若現,倏然罩向玉虛胸前。玉虛見那劍尖不住的顫動,只覺得胸前諸穴盡在她劍勢籠罩之中,卻又實不知她刺向何處,不敢硬接,只得往後退開一步。哪知剛往後退,突覺得胸前一涼,一股寒意直入胸口「顫中」穴。玉虛大吃一驚,萬料不到眼前這尼姑居然有如此功力,竟能將內力凝于劍尖,雖未刺中他,劍氣卻已經透進他穴道。玉虛急運內力,內力在全身倏一流轉,胸口寒意頓消。
「一陽指功!」玉虛心中暗驚。靜心既為段氏一脈,會一陽指自也並不是什麼怪事,可轉而又覺得可疑︰「可一陽指內力自劍尖透出,總是一股灼熱之氣,怎麼會變成陰寒之勁。」
他心中驚疑交集,靜心師太卻劍勢不停,劍花不斷涌出,每一劍花之中,總有一股刺骨的寒意襲向玉虛要穴,或是印堂,或是顫中,或是神府,總是防不勝防。玉虛內功即深,這寒意便不能傷他,然每次寒意襲來,總令他難受之極,一面要化解靜心師太的攻勢,一面要運功驅散身上的寒意。便生靜心不但內勁極為怪異,便是劍法也是精妙無比,如此以來,數十招過後,他雖然身上寒意越來越濃,額頭卻漸漸滲出汗來。
玉虛越打越驚,知道論劍法自己絕難勝過靜心,若不出奇制勝,怕今日討不了好去,眼見岳中影、董雲楚二人在一邊相偎觀看比武,一臉輕松自在,當即故計重施,刷的一劍,刺向董雲楚。
董伽羅看得清楚,急欲攔住玉虛,但他手中無劍,拳腳功夫不及劍法高明,雖然上前,卻已然晚了一步。眼見董雲楚便要中劍,只見岳中影忽然擋在董雲楚身前,順手接過董雲楚手中樹枝,呼得一聲,向玉虛臉上抽去。
這一劍出招極是精妙,乃是岳中影暴雨之中所悟。他雖使不出內力,但這一招純屬以巧取勝。玉虛這一劍固然能夠重傷岳中影,但岳中影樹枝亦必然能夠打中他眼角,雖然受這一擊,未必受重傷,但身後靜心刺來之劍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
情急之下,玉虛急中生智,忙棄了那劍,和身一滾,向右滾開半盡。岳中影手中樹枝便正踫上靜心長劍,刷的一聲,樹枝被削為兩段。玉虛躲過了這一招,心中若繼續下去,必然吃虧,便再也顧不得什麼寶藏,急竄出那庵,飛一般的逃了去。
靜心將長劍交給了董伽羅,嘆息一聲,頭也不回,徑自向庵內去了。董伽羅走上前來,向岳中影道︰「這位便是岳兄弟了,董某已經久候多時了。」岳中影一愣,董雲楚已經搶先道︰「大哥,你怎麼知道阿影哥會來呀?」
董伽羅愕然道︰「你叫岳兄弟什麼?」董雲楚臉色一紅,嘻嘻一笑,卻說不出話來。董伽羅愣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起來。董雲楚見心上人在側,大哥卻狂笑不已,不禁臉色微暈,嗔道︰「大哥!」
董伽羅住了笑,向岳中影道︰「怪不得思平大哥沒口的夸你,果然不凡哪。咱們的董大小姐眼界高的都快到頭頂上去了,卻竟然對岳兄弟青眼有嘉,恭喜恭喜。」岳中影微微一赧,笑道︰「董大哥取笑了。」董雲楚卻撲上前來,狠狠的在董伽羅胸口打了數拳,罵道︰「讓你再胡說。」
董伽羅性子較溫和,且極愛這個妹子,對董雲楚打來的拳頭並不閃躲,只做個極痛的樣子,笑道︰「小妹饒命啊,大哥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董雲楚又捶了一拳,方住了手。
岳中影見他兄妹甚歡,自也覺得高興,道︰「董大哥,方才您提到段大哥,段大哥已然回來了嗎?」董伽羅笑道︰「沒有,不過前日收到段大哥一封信,信中談及岳兄弟,嘿嘿,思平大哥極少夸人,卻對岳兄弟人才武功極為推崇,在下還真有此好奇,昨日听思英談及小兄弟舍身相救舍妹,嘿嘿嘿,果真少年英雄。」岳中影忙自謙道︰「董大哥太抬舉小弟了,段大哥錯愛,小弟何以敢當。」
董伽羅微微一笑,道︰「岳兄弟何必自謙,往後,嘿嘿嘿,往後相聚自多,何必這麼客氣。」說著,臉上笑容漸濃。岳中影知他話中意思,隱然將自己當做了自家人,雖覺得高興,但忍不住還是臉上一熱。
董雲楚道︰「大哥,段姐姐听舜化成殿下死訊,定然傷心的不得了,咱們去勸勸她吧。」董伽羅沉吟片刻,道︰「算了吧,此時咱們相勸,也無甚用處,還是讓她靜一靜吧。岳兄弟中了毒,咱們得替他解毒才是。」董雲楚喜道︰「你有解毒的法子?」董伽羅笑道︰「大哥雖沒有,總有人會有。」
說著,將腰間長劍解下,遞給岳中影,道︰「岳兄弟,物歸原主。」岳中影見那劍原是蝴蝶泉邊失落了的,自是段思英撿了去,交給了董伽羅,當即道謝,接過那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