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五章戰瀛洲(四)
天光從帳篷頂端的透氣孔里透了進來,一夜輾轉難眠的平康勇忽地听到了外面響起的好角聲,他幾乎立刻便從只是一張木板鋪著大氅便算是床的榻上跳了起來。
這時帳篷的簾子被挑開了,一名身形魁梧的帝國士兵捧了一領軍服走了進來,扔給了有些發呆的平康勇後道,「趕緊把衣服換上跟我走。」
平康勇接過那領黑色帝服,猶自愣著,直到那名帝國士兵不耐煩地喝了句後,方自回過神來,卻是連忙應聲,然後月兌去了身上那副父親的寶甲,昨天晚上他能保住性命也全靠這幅內里襯了一層細密鎖子甲的魚鱗甲,才沒讓那名帝國斥候射出的利箭穿透胸膛。
「你這幅甲倒是不錯。」那名來送軍服的帝國士兵也是個有眼力的人,一眼就看出平康勇那副魚鱗盔甲不是一般匠人的手藝,不由口中道。
「大人謬贊了,還是比不得軍中之物。」換上軍服的平康勇卻是沉聲道,來了朝廷大軍的營地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父親的這幅寶甲,還真不算是什麼好甲,除了輕便好看些,根本不如那些帝官們身上的制式盔甲。
平康勇重新披上了盔甲,跟著那名帝國士兵出了帳篷,這時候他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只見外面到處都是整備兵器,牽著馬匹的帝國士兵,看上去好像是要出戰一般。
「大人,不知要帶小人去哪里?」平康勇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直接問出了聲。
「將軍要你帶路,免得到時候誤傷了你家的人馬。」那名帝國士兵答道,只是腳步卻更加快了,大戰在即,他可不想磨蹭時間。
平康勇听了之後心中大喜,這樣說來自家算是因禍得福,可以擺月兌被李氏逆賊牽連的危局,當下腳步也輕快起來,緊緊跟上了前面那名帝國士兵。
端坐在馬上,看著遠處過來的平康勇,王奔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那楊萬刑還真是夠狡猾的,他倒是沒想到帶這平家小子出戰,卻是楊萬刑自個主動提了出來,要他帶上這平家小子,把那平家人馬給招安了,好讓蘇氏擺月兌嫌疑,不然的話他們全軍出戰,分兵六路進攻得都是叛軍大營防備最差的地方,李氏逆賊和關隴余孽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內部出了奸細。
平康勇自然不知道王奔心里面不過是把他們平家當成了用來掩護蘇家的幌子而已,見到王奔時一臉的激動,便是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廢話少說,上馬在前帶路,你家能不能免罪,還得看等會的表現。」王奔可沒打算那名輕易就叫平家月兌罪,等會少不得要他們交一份投名狀,同時也是用來吸引李氏逆賊的注意力,省得他們會想到別的地方去。
「是,大人。」平康勇翻身上馬,幾乎是吼著說道,他能不能成為真正的帝人,完成自己的夢想可就全看接下來的一仗了。
王奔親領的一千騎兵先自出了營地,由平康勇帶著往平家人馬所駐扎的叛軍營地而去,有平家人馬到時候做內應,那出叛軍營地自然是輕易可下,另外就算是出了變故,以王奔之能也足以全軍而還。
一處營帳外面,楊萬刑看著幾個手下滿是羨慕地看著那些策馬呼嘯而去的帝國騎兵,卻是朝他們道,「有什麼好看的,咱們緹騎司干的比他們牛的多,沒咱們緹騎司,他們就是瞎子聾子。」
楊萬刑其實也是心里不暢快,不然的話也不會說出這麼番話來,不過他說的倒也不算太過分,帝中的斥候固然厲害,可是在刺探軍情消息方面,那是根本不能和他們緹騎司比的。
見自家上司發怒,那幾個緹騎司的人也都是連忙回了帳中收拾東西,軍隊有軍隊的戰場,而他們也同樣有自己的戰場。
「早知道還不如來當個丘八。」楊萬刑等幾個手下都進去以後,方自喃喃自語道,帝人提刀上馬,馳騁沙場,那是何等的豪邁霸氣,他們緹騎司厲害歸厲害,可終究是要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而且還要隱蔽行藏,總歸是不如軍方威風。
王奔和陸離他們六千騎兵落腳藏身的地方距離叛軍大營不過三十里的距離,對于騎兵來說,最多也就是半個時辰的路程,更何況他們俱是一人雙馬,卻是殺到叛軍大營前就能立刻換馬作戰,不會給叛軍太多反應的時間。
…
又是被黑色羽箭穿心而過的叛軍士兵尸體,平康勇已經不記得自己在路上看到多少具被帝國斥候們格殺的叛軍斥候尸體,看起來只怕要等帝國的騎兵殺到叛軍大營前,那些叛軍才會發現他們。
看了眼身旁有些吃驚的平康勇,王奔笑了起來,要說起斥候,只怕這些叛軍里除了李氏逆賊本家的天策精騎還有些看頭外,其他的那些瀛洲豪強家的所謂斥候不過是些土雞瓦狗。
「能和我軍斥候抗衡的,也就是大食等屈指可數的大國罷了。」王奔朝平康勇說了一句後,目光看向了前方已能看到輪廓的叛軍大營,蘇家送來的營盤圖極為詳細,叛軍連營三十里,李唐叛軍的本家主力和五大豪強的部隊全部屯駐于中軍,營盤修建也最為堅固,至于左右兩翼,都是各家瀛洲豪強互相混營駐扎,里面再間以李唐叛軍的本家軍隊以作為督軍。
王奔他們得了叛軍大營的營圖之後,立刻便選定了六處最弱的地方作為攻擊點,但是都避開了叛軍主力所在的中軍大營,他們可不是腦子里只有肌肉的莽夫,只要先擊潰了那些多為羽翼的瀛洲各家豪強,剩下不過區區五萬兵力的叛軍中軍,自然是不成問題。
當黑色的騎兵從遠處的地平線奔涌而來時,那正在哨塔上當值的瀛洲士兵俱是從昏昏欲睡中驚醒了過來,當他們睜著一雙死魚般的眼楮看到那仿佛黑色巨浪一般席卷而來的騎兵集群時,都被嚇傻了,直到他們中的一個小頭目敲響哨塔上吊著的銅鐘以後,他們方才回過神來,有人拿出號角吹了起來,其他人則是抓著弓箭,神情緊張地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黑色騎兵。
營帳里,年老嗜睡的平信清已自驚醒了過來,他只覺得腳下的大地還在晃動著,帳外傳來的鐘聲和角聲亂得很,這時候平康成已自沖了進來,身上還披掛著鎧甲,另外兩個兄弟就跟在他身邊,俱是一臉神色慌張。
「父親,朝廷的大軍殺過來了,那唐川要我等提兵拒敵。」平康成朝父親稟報道,他口中的唐川自然是柴勝派到他們這一片營地的主將,手下也就兩百騎兵,但是卻管束著他們七家豪強近萬的兵力。
「先去看看情形再說。」雖然掛念小兒子的安危,但平信清這時候還是讓自己強自冷靜下來,在另外兩個兒子的服侍下穿戴盔甲起來,讓大兒子先去點了自家兵馬,這營地里他平家兵馬最重,足有三千人,就是那唐川也得給他幾分面子。
「是,父親。」平康成領命而去,這時候他雖然心里也是有些慌亂,但是父親看上去還算鎮定,也叫他好了不少。
不多時,平信清就在兩名兒子和自家武士的簇擁下去了營寨前的木牆上,雖然連營三十里,不少豪強所在的營盤頗為簡陋,可是一些地方也是扎得極為堅實,就好比平信清他們的大營,之所以被王奔選為攻擊目標,也是因為平康勇的存在。
木牆上,另外六家豪強的家主也已經到了,平信清一眼看過去,個個都是慌亂得很,顯然誰也沒想到朝廷大軍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殺過來,他們此前怕失了軍心,都沒告訴下面的士兵,如今大營里亂糟糟地調動兵馬,那些將士還以為來的是朝鮮行省殺過來的蠻子叛軍。
可是如今遠處那風里面獵獵作響的帝旗,一下子沖入了他們的視線中,如今這營前倉促列陣的軍隊里已自騷亂了起來,那些軍官將領可不是目不識丁的小卒,誰都知道那些一面面的帝旗代表著什麼,更何況哪有蠻子叛軍能裝備得起那麼多明光鎧甲,這時候太陽已經升起,王奔和他身邊的親兵隊披掛的都是明光鎧甲,胸膛前打磨得光亮如鏡的胸甲在陽光的照耀下,映出了奪目的亮光。
看著前方騷亂起來的隊伍,唐川這個主將也不由為之氣結,他平時固然可以依靠王府的威勢壓住那些豪強,可是如此帝國大軍親臨,又是這般場面,只怕他是難以再像平時那般去節制他們。
「平大人,如今朝廷大軍來勢洶洶,你看該如何辦?」唐川看向了邊上的平信清,七家豪強里,這個平家老鬼手下兵力最強,資歷最老,雖然不說是其余六家唯其馬首是瞻,可也差不了太多,只要他平家肯出力,當能讓其他六家一起抵擋住來襲的帝隊。
「唐大人乃是主帥,老夫豈敢僭越,唐大人做主,我等听著便是。」平信清卻是不肯出這個頭,只是一番客套的推辭,叫唐川心里暗罵不已,可是又無可奈何。
其余六家豪強家主看到平信清這樣子,自然是知道平家恐怕不願意出力,也都一個個縮緊了不再出聲,只是看著臉色不悅的唐川,朝廷大軍誰敢去擋,要不是中軍大營里的那些兵馬,他們早就想撤兵走人了。
「平大人,那就請你派兵去營前列陣。」唐川強自壓下了心頭怒火,卻是朝平信清直接道,既然這個平家老鬼跟他耍心眼,他自然也不用再客氣,他倒是要看看這平家老鬼到底想干什麼。
平信清身後,兩個兒子大怒,唐川這不是讓他們去送死,不過這時候平信清卻是揮手阻止了身後按刀的兒子,「不得無禮,既然唐大人吩咐,老夫自當領命。」
「康成,你帶兵馬去營前拒敵。」平信清神色如常地朝長子道,只是眼里閃過的一抹異色卻是叫平康成心領神會,看起來父親是下了決心,臨陣倒戈,先去營前列陣,到時候直接奪了營門,在朝廷那里也是功勞一件。
唐川沒想到平信清居然這般好說話,也不由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這個平家老鬼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藥,不過口上卻是高聲道,「平大人果然忠義,等擋住了朝廷大軍,本將日後定為平大人向王爺請功。」
「那就先謝過唐大人了。」平信清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接著便安靜地退到了一邊,閉目養神,不再說話,他這番做派倒是叫邊上其他六家豪強家主都是看不懂了。
這時平康成已自點了自家兵馬,開了營門去了營前列陣,原本那些前營被逼著出去的瀛洲士兵都是如逢大赦般,雜亂地退回了營寨的木牆後面去,看的唐川心驚肉跳不已,他沒想到這軍中士氣比他想的還要低,要是這時候帝隊的騎兵猛然沖來,只怕立刻就是一場潰敗。
只是讓唐川有些意外的是,已經逼近不過里許的帝國騎兵突然慢了下來,不過很快他就看到了速度放緩的帝國騎兵隊伍迅速變成了一字長蛇陣,接著勒馬緩緩靠近了營前五百步開外的地方方才停了下來,這時候那帝國騎兵的陣列里卻是有一名騎兵策馬出陣,看樣子是要叫陣。
平康勇帶著一領頭盔,手中提著馬槊,遠遠看去和帝國騎兵一般無二,只是身上穿的並非明光鎧甲略微顯得有些異樣,叛軍營前列下盾陣的平康成看著那策馬而來的騎影,初時覺得有些眼熟,等到不過五十步距離時,方自認出了這個自家小弟,心中原本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
也不管身邊人的勸阻,平康成也是連忙策馬而出,卻是往陣前而去,看得身後營寨的木牆上兩個兄弟頓時緊張了起來,倒是平信清初時也是大驚,但隨即便冷靜了下來,不過臉上仍是慌亂的神情,他清楚自己這個大兒子未必才能出眾,但勝在沉穩可靠,他敢親自策馬出陣,就說明他定有把握。RO!~!